“律法的意義，確實是……是應該建立在民眾發自內心的樸素價值觀之……之上。”韓非看著那些官員，語速緩慢：“與這點相違背的，不管是律法還是官員，我看都……都不符合秦國之道。”
    一些人心底有些憤怒。
    咋地？
    你意思是我們也得死？還是得罷官？
    “那民間有溺死女嬰之傳統，律法為何阻止？”那個官員繼續問道。
    此話一出，朝堂上為之一靜。
    這個話題……這個言論……這個質問……
    這位同僚，你很危險啊！
    韓非看了他一眼。
    “女子不算百姓？”
    “如果你真是這麽認為的，那你先回去把你女兒溺死，再來跟我說話。”
    韓非的話很糙，但攻擊力也極其樸實無華。
    那個官員咬牙切齒，手握成拳，卻隻是憤怒的盯著不發一言，最終還是沒動手。
    朝堂上的吵吵鬧鬧仿佛絲毫沒有影響到王座上的嬴政。
    他靜靜的看著底下的百官，心裏卻隨著他們的態度而給他們打上了相應的標簽。
    短時間我不好處理太多人。
    但是別急，日子還長！
    隻是這一刻，他隱約感覺到了曆史上劉秀、李世民等這些帝王的難處。
    明明自身雄才大略，可以為百姓做更多事，卻因為某些方麵不得不被世家大族掣肘，確實有憋屈——他現在也是如此，缺少寒門和平民的讀書人，不得不慢慢的削弱傳統貴族的勢力，不然哪用得著這麽麻煩？
    看看朱元璋……
    下方。
    幾個廷會官也默默的站著，聽著底下的官員爭吵。
    其實有爭吵，已經是一種進步了。
    因為如果是在國師出仕之前有人幹出了這種事，那朝堂上絕對是一片攻訐之音，不可能有人認同，更別說如此支持國師的思想去和別人爭論。
    正當事情愈演愈烈、連王綰這個可以管著諸多權貴子弟的學宮頭子都快壓不住時，一道衛士的報告聲從遠及近。
    “報！大王，國師從代地發來的工作報告！”
    百官默默的站回原位。
    至於工作報告？
    別扯了，肯定是那張蒼寫的，和國師沒卵關係。
    “不用交給寡人了。”嬴政製止了錦隴的動作：“現在諸位愛卿都在為此事爭吵，那就直接念出來，讓諸位都聽聽，好正確理解國師的理念。”
    李斯有些奇怪的看了嬴政一眼。
    這話，聽上去有道理，可怎麽感覺有點廢話文學的意思？
    “稟大王，代地軍管政令正有序執行……”
    相比於後世的土改，李緣在代地的行動表麵上很是相似。
    他將所有不服從政令的當地富戶、權貴的土地全部收繳，然後把田地均分給所有百姓，包括那些被他們隱匿起來的佃農。
    這直接給代地賬麵上增加了兩萬多的人口，而且每一戶家庭都有了足夠他們生存的土地。
    然而這些隻是一部分代地貴族的，大約六成。
    剩下四成的貴族則是在看到秦國野戰軍準備強硬執行時，立刻就選擇了投降。
    對於這一部分人，李緣隻是重新清查了一遍他們的田畝、人口，並且以違反律法為由把他們的土地和佃農給割走了三成至一半不等，其他的依舊在他們名下，隻是以後要按律交稅。
    李緣和嬴政都知道，留著這些人繼續占有著大量土地和財富，屬於改革不徹底。
    但現在他們也無法徹底，因為他們必須要考慮到天下大部分貴族。
    總得來看，代地依舊有大量貴族還活著。
    他們占據的田地雖然縮水了，可依舊極其龐大；以人數而論，他們占總人數的比例估計連百分之一都不到，但卻還占著代地接近兩成的土地。
    而且隻要他們還活著，那這種兼並活動就不會徹底死絕。
    下一步，李緣打算在回來時把這些活著的貴族全部打包帶回鹹陽，然後讓代郡和雁門郡的府衙慢慢來整治。
    聽到這個結論，大殿裏的人心思各異。
    嬴政想的是：看來還不夠。
    李斯和韓非等人想的是：秦國果然是未來，不僅能徹底清查還能把比例降到這個程度。
    其他傳統貴族官員們想的是：欺人太甚！
    你殺了這麽多人還不夠，割了他們那麽多土地，還要在他們離開當地後讓當地府衙慢慢整他們留下來的土地？
    整什麽？
    也發給百姓嗎？
    怪不得南陽郡那些貴族們總是說，他們留在家鄉的族人被當地府衙欺壓了，被搞區別對待，好像就是盯著他們打一樣。
    本來這些秦國貴族還不以為意，畢竟你都滅國了，你來我們這被我們欺負一下怎麽了？
    現在看來，莫不是也是受到了國師的“指點”，就是想以這種方式慢慢整治掉他們最後那點土地？
    難道貴族就不允許有土地？
    難道我等就非要和百姓一樣去田裏種地才行？
    “大王，國師此舉，恐怕會失了天下人心！”
    有大臣忍不住了。
    但義憤填膺的都是大殿裏中低級的大臣們，部長級的人沒一個人吭聲，哪怕有些人心裏可能也是這麽想的。
    “人心？”
    熊肅冷笑道：“百姓對秦軍的歡迎、對國師政令的支持程度你看不到？這不叫人心叫什麽？難道非要對權貴的違法之舉視而不見才叫人心？那你怎麽還待在秦國啊？你不應該去五國更容易得人心嗎？”
    “熊部長，你不要胡攪蠻纏！”
    這官員說：“我所指的人心，是國師對當地大族趕盡殺絕之舉！難道任何一個地方，不允許有任何大家族、富戶嗎？難道不允許民間買賣土地嗎？難道活不下去的人想賣身有人買了也是錯嗎？”
    “上千年來，從未有過如此苛刻的政令，國師此舉難道是想顛覆天下？”
    熊肅看了他一眼，在心裏給他判了死刑。
    嬴政麵無表情的看了過來，眼神湧動著殺氣。
    終於說出內心所想了？
    難道隻有得到你們的支持，才能算得到天下？
    莫說現在他看到了百姓的重要性，就算李緣沒來，他也忍不了這種思想。
    我才是王，天下都是我的，什麽時候需要你們來認可同意了？
    這個官員似乎沒察覺到自己話語中的不妥，倔強的與嬴政對視著。
    其他官員也都沉默著看著王座上的秦王。
    許久後，嬴政點了點頭。
    “既然你們討論不出個結果，那就先把國師叫回來吧，問問具體情況。”
    一些官員暗自一喜。
    大王這是服軟了？
    可還有些人心裏猛的打鼓起來，這不對啊，大王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