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當英雄開始討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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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末,守望麥迎來首次大豐收。
    金色的浪潮自地平線起,一直鋪展到庇護所的城牆之下,風中裹挾著暖烘烘的麥香,那是生命與希望的味道。
    整個庇護所都沉浸在一種近乎狂熱的喜悅中,這是他們用血汗澆灌出的奇跡,是末日廢土上最奢侈的色彩。
    然而,就在慶祝的聲浪達到頂峰時,林逸卻宣布了一個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決定。
    “從今天起,我們將設立一個新的節日,名為‘討飯節’。”
    廣場上瞬間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人們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不解。
    林逸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每一個角落,清晰而沉穩:“節日當天,從我開始,每一個人,都必須拿著一隻空碗出門。你們可以向任何人討要食物,但有三個規矩:第一,不準提及自己的身份;第二,不準炫耀自己的戰功;第三,不準談論自己對庇護所的貢獻。”
    人群炸開了鍋。
    “什麽?討飯?首領,您這是在羞辱我們嗎?”一個斷了條手臂、戰功赫赫的老兵排眾而出,滿臉漲紅,“我們是戰士,是建設者,不是乞丐!”
    “是啊,我們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糧食,能挺直腰杆做人,為什麽要去當叫花子?”
    “這太荒唐了!我寧可餓一天,也絕不向人伸手!”
    質疑聲此起彼伏,匯成一股巨大的聲浪,幾乎要將林逸淹沒。
    他們敬畏林逸,但這個命令,觸及了他們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的尊嚴。
    林逸沒有動怒,隻是靜靜地聽著。
    等喧嘩聲稍歇,他才緩緩舉起手,臉上露出一抹複雜的笑容:“你們以為,英雄就不食人間煙火嗎?我告訴你們,真正的英雄,都討過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悠遠的追憶:“龍五,我們庇護所最強的戰士之一。他第一次覺醒異能時,因為無法控製暴走的力量,在荒野裏迷失了方向。他餓了整整三天三夜,餓到眼睛發綠,最後是用身上唯一一件還算完整的戰術背心,跟一個路過的流浪者,換了一碗已經餿掉的粥。那碗餿粥,救了他的命,也讓他明白了,無論你有多強大,最先要學會的,是低下頭,承認自己需要幫助。”
    林逸的話像一柄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
    龍五的傳說他們都聽過,卻從未想過這位頂天立地的強者,竟有如此不堪的過往。
    “英雄不是因為他從不低頭,而是因為他在任何困境下,都有活下去的勇氣,並且在活下去之後,願意向別人伸出援手。”林逸的聲音變得鏗鏘有力,“這個節日,不是為了羞辱誰,而是為了讓我們每一個人都記住,我們首先是人,會餓,會痛,會需要彼此。忘記這一點,我們就離怪物不遠了。”
    人群再次安靜下來,許多人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而在控製中心,楚瑤的指尖在虛空中輕點,一道道淡藍色的數據流環繞著她。
    她的麵前,是一副巨大的、由無數光點構成的腦波圖譜——那是整個庇護所居民的集體意識網絡。
    “‘討飯節’儀式……已與‘記憶之井’建立共鳴通道。”她輕聲自語,眼神專注而銳利,“確保所有情緒反饋的真實性與流動性。我倒要看看,你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林逸。”她知道,這絕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社會實驗,林逸的每一個反常舉動背後,都藏著更深的目標。
    節日當天,天剛蒙蒙亮。
    林逸第一個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他脫掉了象征首領身份的特製作戰服,換上了一身最普通的麻布衣,赤著雙腳,手中捧著一隻粗糙的陶碗,碗裏空空如也。
    他沒有走向食堂,而是徑直走向了城西的居住區。
    那裏住著許多被他從廢墟中救回來的普通幸存者。
    他停在了一扇門前。
    開門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老人看到林逸的瞬間,雙腿一軟,立刻就要跪下:“首領!您……您怎麽來了!”
    這正是林逸從一群變異體口中救下的老人,當初,他就是這樣跪在林逸麵前,將他奉若神明。
    “別跪。”林逸伸手扶住了他,然後將手中的空碗遞了過去,臉上帶著一絲靦腆的、仿佛初次做這種事的笑容,“老人家,能給我一口吃的嗎?我餓了。”
    老者徹底懵了,他看著林逸手中的空碗,又看看林逸真誠的眼神,一時間手足無措,渾身都在顫抖。
    讓他給救世主施舍?
    這……這怎麽可以!
    “我……我不配啊……”老者嘴唇哆嗦著,眼眶瞬間紅了,“我的命都是您給的,我的一切都是您給的……”
    “今天沒有首領,隻有一個餓了的年輕人。”林逸的笑容依舊溫和,“你願意分我一口吃的嗎?”
    老者呆立了許久,終於顫抖著轉身回屋,片刻後,他捧著半塊幹硬的黑麥饃饃出來,小心翼翼地放進林逸的碗裏,那幾乎是他今天全部的口糧。
    林逸拿起饃,毫不猶豫地咬了一大口,用力地咀嚼著,然後滿足地長舒一口氣,笑著對老人說:“真香啊!比我當年在廢墟裏啃的壓縮餅幹,香多了。”
    就是這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徹底擊潰了老者心裏最後一道防線。
    他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不是因為激動,也不是因為惶恐。
    他沒有再跪下膜拜,而是猛地撲上前,一把抱住了林逸的腿,像個無助的孩子。
    “首領……”他泣不成聲,話語顛三倒四,“我……我以為我這輩子就是個累贅,是個被救回來等死的老東西……我……我也想被人需要……我也想……像你那樣,能給別人一口吃的……”
    在這一刻,他不再是仰望神明的信徒,而是一個渴望“給予”的、活生生的人。
    林逸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心中一塊大石轟然落地。
    與此同時,控製中心內,楚瑤猛地站了起來,死死盯著眼前的集體腦波圖譜。
    圖譜上,代表著“仰望”與“被仰望”的尖銳峰值正在迅速消融、拉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見的、溫和而穩定的波形在緩緩擴散。
    “這是……‘平等共振’?”她喃喃自語,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人與人之間的精神鏈接,不再是單向的崇拜與服從,而是……‘給予’與‘接受’的雙向循環……他做到了?”
    就在這時,一個微弱而斷續的意念,從庇護所地底深處,通過特殊的頻道傳入了她的腦海。
    那是被鎮壓的“清道夫”殘骸中,伊凡的低語。
    “第九節點……在……在‘被需要的渴望’裏……”
    幾乎是同一時間,抱著老者肩膀的林逸,身體猛地一震!
    他終於明白了!
    清道夫最後的寄生點,那個最隱蔽、最頑固的第九節點,不是藏在某個人的大腦裏,也不是附著在哪件神器上,而是寄生在整個庇護所的集體潛意識中!
    它寄生的,是一種扭曲的、被英雄主義異化了的認知——“隻有英雄才值得被需要”!
    因為英雄被需要,所以人們崇拜英雄。
    因為崇拜,所以將一切希望寄托於英雄。
    普通人因此放棄了自我價值,將“給予”的權力上交,淪為被動的“接受者”。
    而英雄,則被這種無盡的“需要”所綁架,被架上神壇,最終成為一個孤獨的符號,一個冰冷的答案。
    這種單向的、病態的能量流動,正是清道夫最完美的溫床!
    它在人們心中種下“我需要救世主”的種子,再從“救世主”身上汲取被神化的能量,形成一個完美的寄生閉環。
    “討飯節”,就是斬斷這個閉環的利刃!
    林逸豁然開朗,他扶起老人,轉身麵向廣場上越來越多、神情各異的人們,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呐喊:
    “從今天起,所有人給我聽著!‘英雄’,不再是一個稱號,而是一個動詞!你扶起一個摔倒的孩子,你就是英雄!你為饑餓的鄰居端去一碗熱湯,你就是英雄!你幫執勤的兄弟守一班崗,你就是英雄!當你幫助別人的時候,你就是英雄!”
    說罷,他做出了一個更加驚人的舉動。
    他從懷裏掏出一把沉甸甸的金屬幣,那是他將繳獲的“權力權杖”碎片熔化後,鑄造的紀念幣,每一枚都蘊含著微弱的源能,是身份和榮耀的象征。
    他大步流星地衝到食堂門口,那裏正熬著一大鍋滾燙的麥粥。
    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他將那一把珍貴無比的紀念幣,嘩啦一聲,全部扔進了粥鍋裏!
    “都看什麽!煮了!今天這鍋粥,誰撈到紀念幣,就算誰的!”
    人群先是死寂,隨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哄笑和歡呼。
    人們不再拘謹,不再猶豫,紛紛拿著自己的碗衝上前,爭先恐後地在鍋裏“撈寶”。
    秩序有些混亂,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毫無芥蒂的笑容。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幸運地用自己的小碗從鍋底帶出了一枚閃閃發光的紀念幣。
    他興奮地高高舉起,用盡力氣對周圍的人大喊:
    “看!我撈到了!我是……我是煮飯英雄!”
    周圍的人笑得更開心了,紛紛向他道賀,氣氛熱烈到了極點。
    夜色漸深,節日的喧囂漸漸平息。
    庇護所的集體意識,沉浸在一片溫暖而滿足的海洋中。
    也正是在這片意識的海洋深處,最後一縷“清道夫”的殘識,做著最後的掙紮。
    它不甘心地試圖在人們的夢境中,重現那宏偉的“救世主降臨”場景——金光萬丈,神隻從天而降,萬民跪拜。
    然而,夢境中的居民們,卻對天空中的異象視而不見。
    他們不再抬頭仰望,反而低著頭,認真地數著自己碗裏的米粒,或是與身邊的人分享著一塊烤得焦黃的土豆,臉上掛著樸實的笑容。
    殘識憤怒了,它將力量凝聚,試圖在庇護所中心的英雄紀念碑上,用意念刻下永恒的烙印:“你們需要我!”
    金色的字跡剛剛浮現,一群打著瞌睡、巡夜歸來的孩子路過。
    他們掏出隨身攜帶的、能在夜裏發光的螢石筆,歪歪扭扭地在那些字跡上塗鴉,最後,將那句霸道的宣言,塗改成了一句溫柔的問候:
    “你餓了嗎?”
    那是林逸在“討飯節”上,問過最多的一句話。
    “你餓了嗎?”“需要幫忙嗎?”“這塊餅分你一半。”……無數個這樣平凡、日常、充滿了煙火氣的念頭,像潮水般湧來。
    它們沒有攻擊性,卻帶著最純粹的、人與人之間的關懷。
    清道夫的殘識,那個由“被仰望”“被需要”的執念構成的集合體,在這片溫暖的海洋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
    它就像烈日下的最後一片殘雪,在一句句“你餓了嗎”的問候中,無聲地、徹底地消融、蒸發,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夜色褪盡,第一縷晨曦刺破地平線,為沉睡的庇護所鍍上了一層嶄新的金色。
    萬物寂靜,一個新的時代,仿佛正屏息等待著被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