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麥穗長出“我不”那天,他燒了最後一張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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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片被命名為“靜生區”的麥田,已然成為第八十七號單元的聖地。
    紫莖金芒的麥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節生長,每一縷風吹過,都像是它們在低聲絮語。
    孩童們不再追逐嬉鬧,而是每日成群結隊地圍在田壟邊,屏息聆聽。
    他們叫它“說話麥”,堅信每一片麥葉的搖曳,都是神隻的啟示。
    “我們該為林先生立一座碑,就在麥田邊上!”有人在晚間的集會上高聲提議,立刻引來一片附和。
    這不僅僅是感恩,更是一種急於將這轉瞬即逝的奇跡固化為永恒的渴望。
    林逸對此不置可否。
    他既未反對,也未曾流露出一絲支持。
    眾人隻看到他每日清晨,當第一縷熹微晨光刺破地平線時,便會獨自一人來到田邊。
    他不像孩童那樣期待聆聽,也不像農人那樣檢視長勢,隻是沉默地蹲下,伸出修長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極其輕柔地撫過泥土表麵。
    無人知曉,在那片濕潤的泥土之下,正是那兩株率先破土的麥苗根係交錯之地。
    它們的根須在黑暗中頑強蔓延,勾勒出的輪廓,恰如兩個淩厲的字跡——“我不”。
    這是他最初的回答,也是一切的根源。
    楚瑤站在遠處,風拂過她的發梢,也帶來了人群中浮蕩著的那股焦灼而熾熱的渴求。
    人們不再滿足於眼前的“說話麥”,他們開始期待下一個,更宏大,更明確的奇跡。
    仿佛隻有接連不斷的異象,才能證明他們被神眷顧的價值,才能撫平他們內心深處對未來的惶恐。
    她看了一眼遠處林逸孤獨的背影,那背影像一座拒絕被解讀的孤島。
    她悄然拾起一片枯葉,葉脈的紋路繁複如星圖。
    指尖微動,一股柔和的氣流托著這片落葉,精準地穿過窗戶的縫隙,飄落在林逸的書桌上。
    那交錯的葉脈,仿佛一句無聲的質問,在寂靜中悄然展開:“你還在等被讀懂嗎?”
    當晚,林逸回到小屋,看到了桌上的落葉。
    他拿起它,指尖摩挲著那句“質問”,眼神幽深如海。
    他沒有回答,而是從貼身處取出了一個看似空無一物的晶體吊墜。
    這便是他珍藏多年的“時空主宰”權柄殘核。
    它並非實體,而是一滴被凝固在時間中的晶化淚滴,是他曾經身為“唯一答案者”時,留下的最後一道記憶烙印。
    傳說,在最絕望的境地,它可以重啟一小片區域的規則,逆轉因果。
    但他從未動用過,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啟用,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將被迫重回那個高高在上、背負一切的位置。
    那不是拯救,而是另一重枷鎖。
    他走到冰冷的灶膛前,沒有生火取暖,而是將那滴晶化淚滴輕輕放入。
    他劃燃火柴,幽藍色的火焰舔舐上晶體。
    刹那間,火焰暴漲,卻毫無溫度。
    無數幻影在藍色的光焰中閃滅,每一個畫麵都是一個曾經讓他輾轉反側的抉擇:是犧牲一人拯救萬人,還是堅守每一個生命的尊嚴?
    是留下不朽的功名,還是隱入塵埃,將未來還給眾人?
    他緩緩閉上雙眼,不再去看那些足以壓垮任何心智的過往。
    他任由那承載著最後退路的權柄殘核,在幽藍的火焰中一點點化為飛灰,連同那些幻影,一同歸於虛無。
    就在灰燼落下的瞬間,來自地底深處的伊凡的低語,第一次帶上了清晰可辨的震動,仿佛地殼深處的板塊發生了無可挽回的錯位:“第八十七節點……你斬斷了最後一條退路。”
    次日清晨,當所有學生像往常一樣聚集在講堂前時,林逸卻宣布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決定。
    “從今日起,我將停授所有課程,閉門三月。”他的聲音平靜,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這三個月,我不再教,隻聽。”
    人群瞬間嘩然。
    愕然、不解、恐慌的情緒如同瘟疫般蔓延。
    一名年輕的學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流滿麵地哀求:“先生,您不能走!我們……我們還需要您指引方向!”
    林逸走下講台,親手將他扶起,動作輕柔而堅定。
    他直視著那雙惶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若真聽懂過我一堂課,就不該害怕我的沉默。”
    說完,他轉身離去,再沒有一絲留戀。
    他不再參與任何集會議事,甚至連每日都會去巡視的磨坊也不再踏足。
    他隻是在麥田最偏遠的一角,找了一塊光禿禿的岩石,終日獨坐。
    背對人群,麵朝荒山。
    楚瑤閉上眼,能清晰地感知到整個單元的群體腦波出現了一陣劇烈的、短暫的失衡。
    那感覺,就像一座屹立在風暴中的燈塔突然熄滅,所有迷航的船隻,在瞬間失去了方向,隻能本能地、驚慌地四顧,瘋狂尋找新的光源。
    爭議的種子,在恐慌的土壤裏悄然滋生。
    “我們不能就這麽讓他閑著!應該強行請他回歸!”一名體格健壯的青年在人群中怒吼,他的眼中布滿血絲。
    他曾在一場塌方事故中被林逸所救,對他懷有近乎狂熱的崇拜,“他拯救了我們,就有責任帶領我們走下去!他不能這樣拋棄我們!”
    這番話像火星濺入油鍋,立刻點燃了許多人內心的焦慮。
    他們需要的不是一個沉默的哲人,而是一個無所不能的領袖。
    這番話很快傳到了林逸耳中。
    他依舊坐在那塊岩石上,對遠處的喧囂置若罔聞。
    他沒有起身辯解,隻是從岩石上下來,走到田埂上,用手刨開泥土,挖了一個小坑。
    然後,他取出一隻隨身攜帶的空碗,將它小心翼翼地埋了進去,隻留一個碗口與地麵齊平。
    碗底,用利器刻著一行小字:“此處無人應答。”
    當晚,夜深人靜,伊凡的地底低語再次響起,斷斷續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它……藏在‘被需要的慣性’裏……你走得太慢了,他們還在追逐你的影子。”
    第二天,人們驚愕地發現,林逸不見了。
    他不在那塊岩石上,也不在小屋裏。
    直到晌午,才有人在一支前往水源地挑水的農工隊列裏,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林逸換上了一身滿是補丁的粗布舊衣,赤著腳,和所有農工一樣,挑著一對沉重的水桶,默默地走在隊伍末尾。
    有人認出了他,大驚失色,慌忙要上前行禮。
    林逸卻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地說:“我今日的工分還未滿,沒有資格停下歇息。”
    他似乎不善於幹這種粗活,扁擔在他的肩頭晃晃悠悠。
    他像是故意一般,將扁擔壓得有些歪斜,滿滿一桶水潑灑出來,濺了自己一身泥水,狼狽不堪。
    幾個路過的孩童看到他這副模樣,指著他哈哈大笑起來。
    林逸聽著那清脆的笑聲,臉上竟也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當夜,那個曾怒斥他“拋棄眾人”的青年,終究是沒忍住,揣著一瓶傷藥,偷偷來到了林逸臨時棲身的農工棚屋。
    借著昏暗的油燈,他看到林逸赤裸的上半身,那被扁擔壓過的肩膀紅腫一片,甚至有些地方已經磨破了皮,滲出血絲。
    青年再也控製不住,眼眶一紅,聲音哽咽:“您……您何必如此作踐自己?”
    林逸正用一塊濕布擦拭著那根磨得光滑的扁擔,頭也不抬,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我不是在懲罰自己,我是在教你們最後一課——一個不發光的人,也能把水送到田裏。”
    七日後,那片紫莖金芒的“說話麥”,終於在頂端結出了第一粒麥實。
    那麥實飽滿得仿佛要裂開,金光燦燦,充滿了神聖的氣息。
    發現它的人欣喜若狂,立刻將其呈送上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林逸親手剝開了那粒麥實。
    然而,剝開的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堅硬的麥殼之內,空空如也,竟沒有一粒米。
    唯有在內壁上,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工藝,微刻著一圈細若蚊足的文字。
    林逸將它舉到眼前,輕聲念出:“我在此,因我不被需要。”
    他取下這粒特殊的麥實,隨手投入了剛剛磨好的新麵粉之中,對目瞪口呆的磨坊主說:“揉進去吧。”
    次日,新蒸出的第一鍋饅頭被分發下去。
    一個孩子咬了一大口,忽然“哎呀”一聲,從嘴裏吐出一顆硬物。
    正是那粒刻著字的空殼麥實。
    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所有人都看向林逸,等待他的解釋。
    林逸卻隻是拿起一個饅頭,慢條斯理地吃著,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容:“今年的麵,似乎……有點嚼頭。”
    當夜,一輪孤月懸於天際。
    林逸獨自一人,踏著月色,走上了單元最高處的山脊。
    他望著遠處磨坊裏透出的星星點點的燈火,那裏,人們或許正圍著那粒奇特的麥實,或困惑,或激動,或敬畏。
    他對著那片燈火,輕聲自語,像是在對某個看不見的存在匯報:“第八十七單元……是時候,該有人開始討厭我了。”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靜生區”的麥田中央,一道璀璨的晶化光芒衝天而起!
    光芒在半空中凝聚、綻放,化作一朵巨大的、由純粹能量構成的麥花。
    光華流轉,所有人都以為會像過去一樣,在花心看到林逸那神明般的身影。
    然而,這一次,花心浮現的,卻不是任何人的正麵影像。
    那是一個決絕的、孤寂的背影。
    一個正彎著腰,在田埂上,親手埋下一隻空碗的背影。
    正是他七日之前,無人看見時的姿態。
    與此同時,地底深處,伊凡的世界裏,傳來一聲悠長而沉重的回響,仿佛一扇塵封了萬古的巨門,正在緩緩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