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灰穗斷的那晚,誰偷偷補了半頁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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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將整個第八十八號定居點都浸泡在沉寂之中。
    隻有一間屋子裏,還透出微弱的、搖曳的油燈光亮。
    老婦人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了她單薄的衣衫。
    她下意識地伸出枯槁的手,探向枕下,指尖觸碰到那片被她摩挲得幾乎要碎裂的紙頁時,才稍稍喘過一口氣。
    那半頁燒焦的名單殘片,是她從那場大火中唯一搶出的東西,也是纏繞她後半生的夢魘。
    這些天,她夜夜如此。
    白日裏,她沉默地勞作,像一尊風幹的雕像;可一到夜晚,那份名單就在她腦中燃燒,上麵的每一個名字都化作無聲的控訴,灼燒著她的靈魂。
    門外,林逸的身影靜立在陰影中,他聽見了屋內那細微而壓抑的紙張摩擦聲,也感受到了那份不敢示人的絕望。
    他沒有敲門,更沒有追問。
    有些傷口,強行撕開隻會讓它潰爛得更深。
    第二天,定居點唯一的公共食堂門口,多了一隻簡陋的木箱。
    木箱上沒有鎖,旁邊隻立著一塊木牌,刻著三個字:“無名信箱”。
    投信的人,不必署名;取信的人,也隻能是林逸,且不可當眾翻查。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引起了小小的波瀾,但更多的是疑惑與觀望。
    第一天,木箱空空如也。
    第二天,依舊。
    人們的議論漸漸平息,覺得這不過是林逸又一個古怪的念頭。
    直到第三日清晨,林逸打開木箱時,指尖觸碰到了一片冰涼而脆弱的紙片。
    他將其取出,瞳孔驟然一縮。
    那正是老婦人枕下的半張殘片,紙頁焦黑,邊緣脆弱不堪。
    殘片下,還壓著一張新的紙條,上麵的字跡顫抖而潦草,仿佛用盡了寫信人全部的力氣:“這些人,後來都餓死了。我沒救。”
    最後三個字,如同泣血的烙印,深深刺痛了林逸的眼。
    他沒有將這封信公之於眾,那無異於將老婦人架在火上炙烤。
    他隻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小屋,小心翼翼地將那半頁殘片拓印了十幾份。
    然後,他找到了那些在戰時參與過糧食分配、如今已是耄耋之年的老者們。
    林逸將拓印的殘片一一分發到他們手中,聲音平靜卻帶著千鈞之力:“各位老先生,這份名單,你們或許還有印象。我今天拿出來,不是要追究誰的對錯。”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張驚愕、憤怒、或是瞬間蒼老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隻想告訴各位,你們當年做下的每一個決定,背後都有人在無聲地哭泣。現在,輪到我們,去看一看那些哭聲了。”
    “荒唐!”一名脾氣火爆的老者猛地將紙片拍在桌上,漲紅了臉怒斥,“戰時配給,人就那麽多,糧食就那麽點!誰不是咬著牙、剜著心定下的名額?你這是要審判我們嗎!”
    “不。”林逸迎著他的怒火,緩緩點頭,“我理解。所以我不要你們改寫過去,我隻要你們記住——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完美的選擇,隻有承擔選擇後果的人。”
    他的話音未落,那道隻有他能聽見的地底低語再次浮現,冰冷而精準。
    “警告:第八十八號單元進入情感悖論。節點……卡在‘補救的衝動’裏。”
    林逸心中一凜,瞬間明白了這句提示的含義。
    果然,人群中開始出現新的聲音。
    有人提議,應該為名單上餓死的人追授定居點的榮譽勳章;更有人激動地表示,應該從現在的儲備糧中,拿出一部分,按照當年的標準“重新分配”給那些犧牲者的後人,以作補償。
    “補救”的念頭一旦萌生,便如野火般迅速蔓延。
    人們開始熱烈地討論著如何糾正那個時代的“錯誤”,仿佛這樣做,就能撫平曆史的創傷,讓所有人都得到心靈的慰藉。
    就在這時,林逸走上高台,當眾取出了一個陳舊的皮麵本。
    那是他一直貼身保存的戰時口糧賬本。
    他翻開其中一頁,上麵用炭筆記錄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數字。
    “我的賬本上,也少記了三個人的名字。”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廣場,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眾人愕然地看著他。
    “因為他們三個人跪下來求我,求我不要把他們的名字報上去。”林逸的指尖撫過那幾行空白,眼神裏帶著一絲遙遠的悲戚,“他們說,家裏已經沒有壯勞力了,再領救濟糧,隻會被鄰居罵作是拖累整個定居點的蛀蟲。他們寧願餓死,也不想在死前還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說完,他合上賬本,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緩步走到那隻無名信箱前,將這本承載著他個人“罪證”的賬本,親手投了進去。
    “有些錯誤,不是為了被修正而存在的。”他轉身,麵對眾人,“它們的存在,是為了被理解。”
    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
    但很快,這份寂靜被一聲憤怒的嘶吼打破。
    一個在戰後出生的青年,他的父母曾是受救濟的對象,此刻他通紅著雙眼,衝著林逸咆哮:“被理解?難道要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永遠背負著這份愧疚嗎?我們活下來,難道也是一種罪過嗎?”
    林逸沒有回答。
    他隻是沉默地拿起一把鐵鍬,帶著所有人,一步步走向定居點邊緣那片早已廢棄的舊糧倉遺址。
    在倒塌的梁柱與殘破的牆垣之間,他根據記憶,找到了一個位置,然後開始沉默地挖掘。
    泥土翻飛,所有人都屏息凝視。
    不久,鐵鍬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
    林逸俯下身,從坑中挖出了一隻巨大的陶罐。
    他用力撬開封泥,一股沉悶的、混合著塵土與腐朽氣息的味道撲麵而來。
    罐子裏,裝滿了當年未來得及發放的最後一批救濟糧。
    那些穀物,早已在漫長的歲月中黴變、腐爛,結成了漆黑堅硬的石塊。
    林逸伸手進去,抓起一把黑色的、毫無生機的黴穀,攤在手心,展示給所有人看。
    “這就是你們想要的‘正確’。”他的聲音沙啞而沉重,“發下去,它會立刻在絕望的人群中引發哄搶和血鬥,死更多的人;不發,就是你們看到的結果,名單上的人,慢慢餓死。”
    他將手中的黑穀灑在地上,如同在祭奠一場無人勝利的戰爭。
    “我們誰,都沒有贏。”
    那一夜,定居點格外安靜。
    老婦人屋裏的燈,亮到了天明。
    她沒有再摩挲那片殘片,而是顫抖著手,將記憶中那份完整的、未被燒毀的名單,一筆一劃地重新抄錄在一張幹淨的紙上。
    天亮前,她悄悄地將這份完整的名單塞進了無名信箱。
    裏麵還附了一張字條,字跡比之前堅定得多:“我不能讓他們白死。”
    林逸取出了這份沉甸甸的抄本。
    他依舊沒有公示。
    他隻是找到了老婦人,請她每日午後,都到磨坊來。
    磨坊裏,聚集著一群對過去一無所知的孩子。
    林逸的要求很簡單:請她對著這些孩子,口述名單上每一個人的故事。
    不加任何評判,不去定義誰是英雄誰是懦夫,隻講他們活著時的樣子。
    “張老三,最愛吃他婆娘烙的蔥油餅,每次都吃得滿嘴是油。”
    “李家的小丫頭,最怕打雷,一打雷就往她娘懷裏鑽,哭起來像隻小貓。”
    “王木匠,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皺紋像一朵盛開的菊花……”
    老婦人的聲音起初幹澀而痛苦,但漸漸地,她渾濁的眼中開始有了光。
    她講述的不再是一串冰冷的死亡名單,而是一個個曾經鮮活、有過愛憎、有過恐懼、有過笑容的生命。
    一旁的楚瑤,靜靜地聽著。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一種無形的轉化正在這個空間裏發生。
    她稱之為,“記憶的去罪化”。
    這份名單,正在從一份“受害者名錄”,變成一本“活過的人證”。
    這樣的口述,持續了整整七日。
    第七日午後,當老婦人講到一個男孩生前最大的願望是擁有一隻風箏時,她的聲音戛然而止,身體一軟,緩緩地昏倒在地。
    林逸立刻上前扶住她,將她送回小屋。
    在安頓好老人後,他看到她枕邊,那張原始的名單殘片,早已被淚水徹底浸透,字跡模糊不清,仿佛終於完成了它的使命,化作了一灘悲傷的水痕。
    次日清晨,林逸照例打開無名信箱。
    箱子裏,多了一封嶄新的信,信紙很平整,字跡也再無顫抖。
    “我不再想補全名單了。我想讓他們隻是……被記得,而不是被贖。”
    林逸將這封信抽出,走到舊糧倉的廢墟前,輕輕地把它壓在了那隻裝滿黴變穀物的陶罐之下。
    風吹過,信紙微微顫動,像是完成了最後的告別。
    他輕聲對著虛空,也對著那道地底的低語說:“第八十八單元……學會了不修補。”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歸於和諧,曆史的傷口不再流血,隻是作為一道疤痕,被平靜地接納。
    然而,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卻並未持續太久。
    那道一直伴隨著林逸、時而警示、時而評判的地底低語,在說完那句話後,便徹底沉寂了。
    起初林逸並未在意,但這份寂靜持續了一天,兩天,三天。
    往日裏無時無刻不在的背景音徹底消失,讓整個世界都顯得空曠得有些詭異。
    第四日清晨,當天邊第一縷微光刺破黑暗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