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燈沒滅,可土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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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泵站旁,陶罐中的麥苗在夜色裏靜靜吐息,仿佛是這片廢棄之地的唯一活物。
    那些從陶土縫隙中滲出的根係,已經不再是最初的微光細絲,它們變得更加堅韌,如同一張由光線織成的蛛網,牢牢吸附在老舊的鑄鐵管道上,汲取著某種來自地底深處的養分。
    林逸每日清晨的記錄從未間斷。
    他手中的筆記本上,數據與素描交錯,勾勒出一個超乎常理的生態係統。
    他發現,這個不起眼的陶罐仿佛自帶一個微型氣候場,罐底的積水蒸發速度遠低於他設置在旁邊的任何一個對照容器。
    更詭異的是麥葉邊緣凝結的露珠,它們並非普通的水汽,在日出前那幾分鍾轉瞬即逝的微光裏,會短暫折射出類似舊信紙上模糊的字跡輪廓,一閃而逝,無法捕捉。
    他沒有聲張,隻是在筆記本上用代碼冷靜地標注:“植物性記憶載體,疑似與夾層信件同源。”
    晨霧如紗,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浮現在水泵站的邊緣。
    是楚瑤,她的存在本身就像這片土地的夢境。
    她沒有走向林逸,而是徑直走向那個陶罐,蒼白的指尖輕柔地觸碰在冰涼的罐壁上。
    刹那間,麥葉上的露珠瞬間凝結成一片細密的霜紋,霜紋之中,一幅模糊的動態畫麵一閃而過:一個瘦弱的孩童蜷縮在斑駁的牆角,小小的手緊緊攥著半張沒有寫完的信紙,窗外,炮火的紅光將他的影子在牆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楚瑤的呼吸微微一滯,她收回手,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語,像是在對那株麥苗,又像是在對腳下的土地說:“這些牆,從來不隻是庇護所。它們是沉默的容器,把那些永遠不敢說出口的話,永遠無法寄出的思念,都變成了根。”
    林逸聽到了她的低語,這印證了他心中的猜想。
    他立刻返回臨時據點,調出了整座城市的地下管網圖。
    古老的藍色圖紙與現代的數字模型重疊,一個驚人的事實浮現眼前——這座廢棄的水泵站,其地理位置正位於七十年前那座被稱為“沉默庇護所”的巨大防空洞的地下水脈交匯點。
    而那個陶罐所擺放的位置,分毫不差,恰好是當年避難所主排水井在地表的延伸線!
    一切都不是偶然。
    林逸的瞳孔驟然收縮,一個大膽的推論在他腦中成型:這株麥苗,根本不是自然生長的產物。
    它是某種“記憶回流”的具象化表現。
    地底深處,那些被戰火與絕望壓抑了七十年的執念從未熄滅,它們借助這四通八達的水脈,找到了一個出口,借著這株植物為媒介,試圖重新破土而出,重見天日。
    第三天深夜,異變陡生。
    陶罐突然發出一陣輕微的嗡鳴震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地底蘇醒。
    緊接著,一道清脆的裂響,罐身側麵竟裂開一道發絲般的細縫。
    林逸心中一緊,剛要上前,卻看見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株看似脆弱的麥苗莖幹上,竟然分泌出幾滴琥珀色的粘稠樹脂。
    樹脂沿著莖幹緩緩滑落,精準地滲入那道裂縫,並在接觸空氣的瞬間迅速硬化,將裂縫完美地彌合了。
    它在自我修複!
    林逸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強壓住內心的震撼,用一把無菌手術刀,小心翼翼地從那道愈合的疤痕上刮取了微不足道的樣本。
    他沒有通過任何官方渠道,而是將其送至一家地下實驗室進行匿名檢測。
    二十四小時後,一份加密郵件出現在他的電腦上。
    結果隻有一行字,卻像一道驚雷在他腦中炸響:“樣本成分含微量放射性碳同位素,年代測定結果……七十年前。”
    林逸死死盯著屏幕,指尖冰涼。
    這株麥苗,它不僅在修複自己,而且使用的是來自過去的物質!
    那些執念,那些記憶,正在從虛無縹緲的能量形態,轉化為真實的物質!
    就在這時,他耳邊的微型通訊器裏,傳來了伊凡那標誌性的、仿佛來自地殼深處的地脈低語,這一次,聲音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晰波動:“第八十九節點……能量反應確認。開始……反哺。”
    反哺!
    這個詞讓林逸瞬間想通了一切。
    他立刻著手設計一個更大膽的實驗,一個“承重沙袋”計劃的終極升級版。
    他聯係了十二位曾參與過危屋守夜、精神同調率最高的誌願者。
    當晚,水泵站周圍,十二個精確計算過的觀測點被布設完畢。
    十二位誌願者每人手持一盞特製的油燈,燈油裏混合了從夾層信紙上提取的微量粉末。
    這是林逸設計的“燈陣共振”,他要用這十二盞燈,模擬一個放大了無數倍的“精神信號塔”,看看能從這株麥苗身上,撬動出什麽秘密。
    午夜零點,林逸一聲令下。
    “點燈!”
    十二盞油燈被同時點亮,昏黃的光暈連成一片,將小小的水泵站籠罩在一片肅穆而神秘的氛圍中。
    光芒共振的瞬間,陶罐裏的麥苗作出了劇烈的反應!
    罐身裂紋中滲出的琥珀色樹脂驟然增多,如同金色的血液,將整個陶罐都染上了一層奇異的光澤。
    而那幾片麥葉,竟違反了植物的生長規律,猛地舒展開來,如同孔雀開屏,又似一把折扇,在十二盞燈的映照下,投下了十二道清晰無比的影子。
    每一道影子,都像一根黑色的指針,精準地指向了城市版圖上一個不同的方向——而那些方向,無一例外,全是早已被遺忘的舊城遺址。
    林逸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緩緩從背包裏取出一枚沒有任何照片的空相框,一步步走到麥苗前,將其穩穩地立在陶罐的正前方,鏡麵朝向那株詭異的植物。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燈陣的光芒穩定地燃燒著。
    突然,相框的玻璃表麵,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拂過,一層薄薄的水霧凝結其上,緊接著,水霧中緩緩勾勒出一張模糊的孩童麵容。
    正是楚瑤在霜紋中看到的那張臉,他的眼睛裏空洞無物,嘴唇微微翕動,似乎在訴說著什麽,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所有誌願者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張臉上,空氣仿佛凝固了。
    林逸卻凝視了那張臉良久,緩緩伸出手,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將那枚相框輕輕地翻轉過來,讓玻璃麵朝下,蓋在了地上。
    “現在,還不該看見名字。”他輕聲說道,像是在安撫那個無聲的靈魂。
    就在相框翻轉,與地麵接觸的瞬間,陶罐的底部,傳來一聲極輕,卻又無比清晰的“哢噠”聲。
    那聲音,像是塵封七十年的鎖芯被鑰匙轉動,又像是深埋地底的種子終於掙破了外殼。
    伊凡的低語幾乎是同時沉入林逸的腦海,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敬畏與警惕。
    “它要長出眼睛了。”
    林逸猛地抬起頭,環視著被燈光與黑暗切割的城市輪廓。
    那一刻,他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變化。
    那聲“哢噠”帶來的震動,似乎並不僅僅局限於小小的陶罐,而是通過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媒介,與整座城市的脈搏產生了微妙的共振。
    這個剛剛“長出眼睛”的東西,它所連接的,似乎不再僅僅是七十年前的那個“沉默庇護所”。
    它連接的,是現在。
    是此刻。
    是這座城市裏,每一個沉睡或清醒的靈魂。
    一個全新的,無法預測的變量,已經被激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