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光走的路,人也能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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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散盡,夜空重歸死寂,但那貫穿天地的螺旋光柱並未隨之熄滅。
它仿佛擁有了生命,在眾人震撼的注視下,以一種優雅而緩慢的姿態收縮、沉降,如融化的黃金般,悉數灌入那枚懸浮在半空的麥芽花苞之中。
光芒斂盡,花苞褪去了植物的質感,徹底轉化為一枚剔透的水晶狀花核。
它靜靜懸浮著,約莫拳頭大小,晶瑩的內核中,無數微縮的光跡如星河般緩緩流淌,每一次明滅,都仿佛在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林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晶體的一刹那,掌心竟憑空浮現出一道短暫的殘影。
畫麵無比清晰——五歲的他,小手被一隻溫暖的大手緊緊牽著,正一步一步走過焚信站那高聳的鋼鐵閘門。
母親溫柔的側臉,空氣中彌漫的紙張焦糊味,以及腳下冰冷的金屬地板……一切都真實得令人心悸。
殘影一閃而逝,林逸的心髒卻漏跳了一拍。
他猛然攥緊拳頭,一個顛覆性的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海:這些光跡,根本不隻是冰冷的記憶體通道!
它們是被焚燒、被遺忘、被強行剝離的情感本身的“活體存檔”!
是那些消逝在曆史塵埃中的人們,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點溫度。
他立刻轉身衝回臨時指揮室,雙眼死死盯著屏幕,調取了“光引守夜”計劃記錄下的全部影像。
那三十七處光徑交匯點,在城市地圖上構成了一張詭異而精確的星圖。
他將其與九十年前的城市防禦圖進行重疊對比,瞳孔驟然收縮。
完全吻合!
每一個光點,都精確地對應著九十年前“第一代聽夜者”小隊在最後時刻犧牲時的站位!
他們不是隨機倒下,而是在用生命構築一個不為人知的坐標!
就在此時,伊凡那來自地脈深處的低語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數字,而是帶著一絲奇異的釋然:“……九十五……非數……是名……”
不是數量,是名字!
林逸的心跳越來越快,他衝進塵封的檔案庫,在汗水與灰塵中瘋狂翻找。
終於,在一份被白蟻蛀蝕得幾乎無法辨認的戰時手記中,他找到了答案。
一行用特殊墨水寫下的小字,藏在手記的夾層裏——“第九十五單元,奉命歸檔。代號釋義:未登記的歸鄉者編組。”
未登記的……歸鄉者。
他們本該回家,卻永遠留在了路上,化作了守護這座城市的第一道光。
真相的衝擊讓林逸呼吸急促他必須驗證一個更大膽的猜想:人類,是否也能踏入這條由情感和記憶鋪就的道路?
他重返醫院,站在那道外牆的裂縫前。
這裏是離他最近的光跡源頭。
他沒有猶豫,從懷中取出一盞老舊的防風油燈,燈芯是他用自己的一縷頭發和一片衣角撚成。
他閉上眼,將一段此生最刻骨銘心的記憶,毫無保留地注入微弱的火焰。
那是母親臨終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緊緊握住他手的畫麵。
那份不舍、擔憂與無盡的愛,是他內心最柔軟也最堅固的基石。
記憶注入的瞬間,油燈的火焰“噗”地一聲,由昏黃轉為一種深邃的淡青色。
奇跡發生了。
地底那些原本沉寂的光點足跡,像是嗅到了同類的氣息,竟主動從裂縫深處蔓延而出,如一條溫順的光之溪流,一直鋪展到他的腳邊。
林逸深吸一口氣,四周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
他緩緩抬起腳,踩上了第一粒光點。
嗡——
就在腳底接觸光點的刹那,他的耳邊炸開無數細碎的低語,仿佛成千上萬的人在同時對他說話,卻又聽不清任何一句完整的話語。
緊接著,一股久違的暖意從腳底升起,迅速流遍全身,皮膚上泛起細密的戰栗。
那種感覺,就好像正被無數雙充滿善意的目光溫柔地注視著。
他穩住心神,邁出了第二步。
視野毫無征兆地劇變!
眼前的街道、醫院、夜色瞬間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片斷壁殘垣的戰時廢墟。
空中飄浮著灰燼般的黑色紙屑,那是當年被集中焚毀的身份檔案。
刺鼻的硝煙味和紙張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鑽入鼻腔。
不遠處,一個穿著舊式護士服的年輕女孩正蹲在倒塌的牆角,她那半透明的輪廓,與監控中浮現的影像完全一致。
她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小藥瓶藏進鬆動的磚縫裏,臉上寫滿了緊張與期盼。
林逸心髒狂跳,但他沒有驚動她。
他明白,自己正身處一段被“存檔”的記憶之中。
他隻是一個旁觀者,一個過客。
他默默記下了她藏匿藥瓶的動作細節,然後,意誌堅定地向前跨出了第三步。
一步跨出,廢墟如潮水般退去,現實的夜色重新包裹了他。
一切仿佛幻覺。
可當他低下頭時,卻發現自己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泛黃、發脆的紙片。
上麵用娟秀的字跡寫著一行小字:“止痛劑,三日份。給那個最勇敢的小夥子。”
林逸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成功了。
光跡行走,可以實現“記憶重臨”,甚至能從過去帶回“信物”!
但這需要代價,代價就是最真實、最強烈的情感作為燃料。
他意識到,僅憑他一人的力量,能觸及的記憶範圍終究有限。
為了更廣泛地接觸這些沉睡的光跡,喚醒更多被遺忘的真相,他需要更多的“燃料”。
他發布了一則特殊的召集令。
七名誌願者被選中,他們都是在這座城市生活了三代以上、家族曆史與城市命運緊密相連的人。
林逸對他們的要求隻有一個:帶來一件承載了自身或家族最強烈記憶的舊物。
黃昏時分,在早已廢棄的城市鍾樓遺址下,七名誌願者圍成一圈。
他們麵前,分別擺放著一枚磨損的婚戒、一枚鏽跡斑斑的軍功章、一個還能發出破碎音節的童謠音樂盒……以及林逸那盞燃燒著淡青色火焰的油燈。
“現在,將你們最深刻的情感,注入你們的信物,點燃心燈。”林逸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七盞以舊物為基座的“心燈”被同時點燃,火焰呈現出各不相同的色彩。
刹那間,鍾樓遺址下沉睡的光徑被徹底激活,如無數蘇醒的藤蔓,瘋狂地向上生長,將整座斑駁的鍾樓纏繞得密不透風,散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我……我想起來了……”一名手持軍功章的老兵誌願者突然老淚縱橫,他指著鍾樓頂端,聲音顫抖,“我爺爺……他就是當年的敲鍾人!九十年前的最後一刻,就是他在這裏敲響了警鍾!”
話音未落,老兵的影子在光芒的照射下被急劇拉長,竟與鍾樓頂端一個一閃而過的、手握鍾錘的殘影短暫地重合在了一起!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林逸懷中,那枚一直安靜懸浮的麥芽花核突然開始劇烈震顫,表麵的光芒急促地閃爍起來。
下一秒,一道前所未見、粗壯無比的金色光跡從中投射而出,像一根利箭,撕裂夜空,直指城市最深處、那片被列為最高禁區的地核裂隙!
伊凡的低語第三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是平靜的陳述,而是帶上了一絲無法抑製的波動與催促:“……他們……要你……帶路……”
“他們”……是指那些化為光跡的先輩們嗎?
林逸的目光落在全息地圖上,那片被金色光跡鎖定的區域,赫然標注著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零號禁區”。
傳言中,第一道牆語誕生的地方,也是整座城市所有異常現象的根源。
一個連他都從未踏足過的絕對禁地。
他緩緩收起那枚象征著一切開端的鏽鈴麥穗,感受著掌心那枚震顫不休、仿佛在發出召喚的晶狀花核,低聲自語,像是在回答那些無形的注視,也像是在對自己下達命令:
“如果光是路,那我就走一趟。”
夜色深沉,決定已經做出。
但零號禁區,絕非一人之力可以闖蕩。
林逸的目光掃過在場的七名誌願者,他們的臉上交織著震撼、恐懼與一種莫名的使命感。
他需要的不是烏合之眾,而是意誌、情感與能力都足夠堅韌的同路人。
他的視線最終停留在三個人身上。
那位與先輩記憶重合的老兵,他的信念如磐石般堅定;一名年輕的女曆史學家,她帶來的信物是一本家族日記,記錄了三代人對牆語的觀察,她的理智與知識不可或缺;最後,則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他帶來的,是一把斷裂的鑰匙,據說是他失蹤多年的勘探員父親留下的唯一遺物,那雙眼睛裏燃燒著尋找答案的火焰。
信念、知識、渴望。這便是他初步選定的隊伍。
林逸走到三人麵前,沒有多餘的言語,隻是將那盞燃燒著淡青色火焰的油燈推向他們。
“路在前方,但路上有什麽,我一無所知。”他的聲音在寂靜的鍾樓下回響,“一旦踏入,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三人對視一眼,隨即,毫不猶豫地同時伸出手,將手掌覆蓋在油燈溫熱的燈罩上。
他們的決心,便是最好的回答。
林逸點了點頭,轉身望向那道指向零號禁區的金色光跡,它如同一道橫亙在天地間的神諭,威嚴而又充滿了未知的凶險。
他握緊了手中的晶狀花核,感受著其中星河流轉般的力量。
四道被光芒拉長的影子,在古老的鍾樓遺址下緩緩移動,最終匯聚在一起,堅定地朝向那片代表著城市終極秘密的黑暗深處。
歸途已啟,而這一次,他們將踏上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通往源頭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