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我燒過的名字,現在輪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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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極致的剝離感,意識仿佛被從溫熱的軀殼中硬生生抽出,沉入一片比死亡更純粹的靜寂。
黑暗並非虛無,而是有質地的,像最濃稠的墨,溫柔而又殘忍地包裹著他,將他向下拉扯。
當林逸的意識觸及那片黑色湖麵的瞬間,整個世界顛覆了。
這裏沒有水,沒有冰冷,湖底竟是一片浩瀚無垠的星空。
但那些“星辰”並非遙遠的光點,而是一條條縱橫交錯,散發著微光的絲線。
它們彼此糾纏,編織成一張無邊無際的巨網,每一條線的起點,都源自一句被遺忘的低語,一次轉瞬即逝的觸碰,或是一滴早已風幹的淚。
這是記憶的海洋,是無數執念構成的最終歸宿。
“……她不是普通人……”伊凡那斷斷續續,仿佛來自四麵八方的聲音,在林逸的意識中回響,“……她是第一任守燈人……也是……寫下第一道牆語的人。”
林逸的目光被其中最粗壯,也最明亮的一條光線牢牢吸引。
那條線上,纏繞著三個熠熠生輝的文字——林晚秋。
它像一條奔湧的金色大河,源頭直指這片記憶之海最深邃的核心,那口被稱為“井”的中心的中心。
他沒有絲毫猶豫,意識順著這條光線逆流而上。
周圍的無數記憶碎片化作流光倒退,最終,他被一股強大的引力拽入了一個凝固的時空。
刺鼻的硝煙味和冰冷的塵土氣息撲麵而來。
這是一片剛剛經曆過殘酷戰爭的城市廢墟,斷壁殘垣在夕陽的餘暉下,如同巨獸的骸骨。
一個瘦削的女人背對著他,身上那件白色的研究大褂已經破爛不堪,沾滿了灰塵與暗紅的血跡。
她正用一塊尖銳的金屬片,在唯一還算完整的牆根上,奮力刻下幾個字。
林逸看清了,那是一句絕望的祈願——“別忘了我”。
字跡剛剛刻完,遠處一道火光衝天而起,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恐怖的氣浪如同一隻無形巨手,狠狠將那女人掀飛出去。
她重重摔在地上,咳出一口鮮血,卻看也未看身後的火海,隻是掙紮著,以一種令人心碎的姿態,向著牆角爬去。
她從懷中取出最後一盞樣式古樸的油燈,顫抖著,將它小心翼翼地插入牆根的地縫中。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點燃了燈芯。
微弱的火苗跳動起來,映著她蒼白而堅毅的臉龐。
她俯下身,對著那火苗,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語:“如果光能記住人,那就讓光走成路。”
話音落下的瞬間,奇跡發生了。
那盞油燈的火焰猛地暴漲,不再燃燒燈油,而是開始燃燒她的身體!
女人的身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化作一道道精純的光流,順著地縫,瘋狂地湧入城市的地脈之中。
在她徹底消散的地方,一株纖細的,散發著微光的植物破土而出,它的形態,正是牆語植物的起源。
林逸渾身劇震,他不受控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道即將消散的殘影。
他的指尖,恰好觸碰到了她那抬起的手腕。
觸感冰涼,卻無比真實。
在那手腕上,戴著一隻藍白相間的瓷質手鐲。
那花紋,那質地,和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一模一樣!
“九十年前,現實世界的規則開始出現不可逆的偏移,它正在加速吞噬和格式化人類的深層記憶。”伊凡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清晰而沉重,“第一代‘聽夜者’發現,隻有足夠強烈的執念,與特定的環境產生共鳴,才能將意識的片段‘錨定’在現實中,免於被徹底抹除。你的母親,林晚秋,作為當時最頂尖的記憶結構研究員,她自願成為了第一個‘錨”點’。”
“她以自身為模板,將人類的記憶體,從脆弱的生物形態,轉化為一種可以通過光與影來重構的全新存在。她臨終前在牆上刻下的,不是求生的哀鳴,而是一道指令,一道寫給整個‘井’的最高指令——‘讓後來者,能看見’。”
林逸的意識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回,瞬間回歸肉身。
他大口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剛從一場溺水中掙紮上岸。
他攤開手掌,那枚一直溫熱的透明麥穗,此刻竟“哢”的一聲,從中間裂開了一道縫隙。
一蓬柔和的光芒從裂縫中噴薄而出,在他麵前凝聚成一個完整的殘影。
那是他母親年輕時的模樣,穿著白大褂,眼神溫柔而堅定,一如記憶深處。
她深深地看了林逸一眼,嘴唇微動,隻留下了一句清晰無比的話語:“你爸……也在這條路上。”
話音未落,殘影便如風中微塵,驟然消散。
林逸的大腦一片空白,隨即被一股滔天巨浪般的驚駭所占據。
他猛地從地上彈起,衝到房間角落的檔案櫃前,瘋狂地翻找起來。
父親的檔案!
他要找到父親的檔案!
然而,結果讓他心沉穀底。
在所有九十五單元的正式成員名錄,甚至是犧牲者名錄裏,都找不到“林峰”這個名字。
他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不是死了……他不是犧牲了……他是失蹤了!
林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
他調出靜燈站的光絲網絡密度圖,那張代表著無數無名記憶體匯集情況的地圖。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第三區——那是官方記錄裏,父親最後失蹤的地點。
果然!
整個靜燈站的光絲密度都相當平穩,唯有第三區,那裏的光絲密度呈現出一種極不正常的、遠超閾值的超高聚合狀態!
一個可怕而又合理的推論在他心中成形:父親並非死亡,他隻是比母親更早一步,以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成為了一個無名的記憶體,一個被遺忘在靜燈站深處的“錨點”!
母親留下的殘影,父親失蹤的真相,井心的最後屏障……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匯聚成一個明確的目標。
他必須打通井心,他必須見到他們!
他深吸一口氣,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腦中萌生——“雙火共鳴”。
午夜時分,林逸站在深井的井口。
他親手在井口邊緣布下九盞樣式各異的心燈,每一盞都代表著九十五單元一位同僚的意誌。
而在數十公裏外的靜燈站舊址,他也通過遠程遙控,點亮了預先設置好的七盞古樸油燈,那代表著無數被遺忘的,連名字都未曾留下的無名者。
兩個燈陣,一個代表著已知的守護,一個代表著未知的犧牲。
他站在雙陣交匯的中心點,將那枚鏽跡斑斑的鈴鐺麥穗,輕輕放在了地上。
他閉上雙眼,將自己的一切注入其中,作為點燃共鳴的最終引信。
童年時,母親在燈下給他講著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少年時,父親在暴雨的深夜背著發高燒的他,一步步走向醫院;病床前,他與母親最後一次相握,感受著那生命最後的溫度……
一幕幕記憶,化作最精純的燃料。
九盞心燈的藍色火焰與七盞油燈的白色光芒,在同一時刻,驟然轉變為璀璨的金色!
兩股截然相反,卻又同根同源的光流,從井口和靜燈站兩個方向逆向奔湧,撕裂了空間的阻隔,在深不見底的井心悍然匯合!
轟隆——!
那片承載著無數記憶的黑色湖麵,在雙重光流的衝擊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悲鳴,隨即轟然裂開!
湖水退去,露出了井心的真正本體——那是一座由凝固的光語構築而成的環形碑牆,恢弘,肅穆,仿佛記載了文明誕生以來的所有執念。
在碑牆的中央,靜靜懸浮著一盞沒有燈柄,仿佛憑空而生的古燈。
燈焰並非火色,而是一片混沌,其中隱約映照出萬千張模糊不清的麵孔,悲喜交織,生死輪回。
伊凡的聲音悠悠傳來,這一次,竟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笑意:“……你媽……給你留了最後一道題……誰能說出‘歸燈’的真正意義……這盞本源之燈,就認誰為主。”
林逸抬起頭,目光越過那萬千麵孔,望向那銘刻著無數記憶的碑牆。
他沒有思考,隻是將心中最真實的感悟,輕聲說了出來。
“不是照亮過去,是讓過去……照亮現在。”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盞本源之燈的燈焰,猛地暴漲千百倍!
環形碑牆發出一聲巨響,隨即寸寸崩解,化作億萬個無法計量的光點,如同一場倒卷回溯的銀河,瘋狂地湧入林逸的體內!
“……現在……”伊凡的聲音在他意識最深處低語,帶著前所未有的敬畏,“……你是井的……心跳。”
林逸感到自己的存在正在無限拔高,他不再是一個孤立的個體。
他能感受到每一條記憶絲線的脈動,能聽到每一個執念的低語。
他就是井,井就是他。
然而,就在他與這股浩瀚無垠的意誌徹底融合的刹那,在這片由無數“過去”組成的記憶海洋中,他忽然聽到了一個不屬於這裏的聲音。
那是一個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哢噠”聲,就像一根嶄新的絲線,在“現在”這個時間點,被強行編入了這張記憶的巨網。
緊接著,一個冰冷、機械,卻又無比熟悉的聲音,順著這根新生的絲線,直接在他的意識中響起。
“……‘蟬蛻’計劃第二階段,啟動。目標確認:林逸。執行地點:深層意識監管局,中央控製室。”
林逸的“心跳”猛地一滯。
那個聲音……屬於監管局的最高執行官,那個一直將他視為最大威脅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