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路比人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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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曉,將閣樓裏的塵埃照得纖毫畢現,仿佛在催促著什麽。
林逸像往常一樣下樓,推開門,那股殷切的光芒撲麵而來,讓他微微眯起了眼。
他走向巷口的早餐鋪,腳步不疾不徐。
老板娘正忙著招呼客人,眼角餘光瞥見他,立刻轉身,從蒸籠旁端出一個蓋著白瓷碗的托盤。
碗裏是溫熱的豆漿,旁邊用油紙包著兩個素菜包,一碟新切的醬黃瓜鮮亮欲滴。
一切都和他往日的習慣分毫不差,可他昨天,根本沒有來。
“老板娘,我昨天……”林逸正想解釋,卻見老板娘身後的後廚小窗上,一縷極細的光絲,正隔著蒙了層水汽的玻璃,輕輕敲擊著窗框。
嗒。嗒。嗒。
三下,不輕不重,節奏和他踏上第一級台階的腳步聲完全吻合。
林逸的心髒猛地一縮,瞬間明白了。
不是老板娘記性好,也不是什麽巧合。
是“光徑”——這覆蓋了整座老城區的奇異生命體,在昨夜就感知到了他未曾歸家,於是在今天清晨,提前為他“預訂”了這份早餐。
他接過托盤,熱氣順著指尖蔓延開來。他低聲說:“謝謝。”
老板娘豪爽地擺了擺手,嗓門洪亮:“謝我幹啥?是陳阿婆特意囑咐的,說你昨晚肯定淋了雨,身子虛,得吃口熱乎的暖暖胃。”
林逸沒有再多問
歸途中,他鬼使神差地沒有走常走的大路,而是拐進了一條從未踏足過的、被兩側高牆擠壓得隻剩一線天的潮濕小巷。
他想知道,當他偏離了固定的“軌道”,那無處不在的感知,是否還會追隨。
巷子深處,青石板路麵因常年不見陽光而生出滑膩的青苔。
就在他走到一半時,腳下的三塊青磚,突然泛起了一層幾乎無法察作用的微光。
緊接著,幾縷比發絲還要纖細的銀白菌絲,閃電般從牆角的磚縫裏鑽出,在他即將落地的鞋底上,輕巧地觸碰了三下。
又是三下。
那熟悉的節奏,像一個無聲的問候。
菌絲一觸即收,瞬間退回了牆縫。
林逸停下腳步,目光下移,這才發現前方不到半米處,一個排水溝的鐵蓋板邊緣已經鬆動翹起,足以絆倒任何一個不留神的行人。
而此刻,那些退回去的菌絲正從蓋板下方悄然蔓延,像無數隻微小的手,緊緊纏繞住鬆動的邊緣,將它重新固定在地麵上。
他蹲下身,試探性地伸出手指。
那些菌絲仿佛有了感應,竟主動分出一縷,溫柔地纏上他的指尖,傳遞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高頻的震顫。
那不是語言,卻比任何語言都更清晰——“小心”。
林逸的心頭猛地一熱,但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他收回手,沉默地站起身,環顧四周,然後用腳尖將一塊卡在牆根的碎石,精準地踢進了排水溝蓋板的縫隙裏,幫助它嵌合得更加穩固。
這是他的回答。無聲,卻同樣清晰。
與此同時,在老城區的另一頭,陳阿婆正拄著拐杖,巡視著她負責照看的那條石子小徑。
她在一叢牆語花前停下了腳步,花朵根部的土壤有被刨掘過的痕跡,顯然是昨夜有野貓在此“行凶”。
她歎了口氣,正準備彎腰將鬆動的花株扶正,異變陡生。
數十條光亮的菌絲從花株周圍的土裏鑽出,自動纏繞住脆弱的花莖,像一個精巧的支架,將它輕輕托起。
同時,一滴龍眼大小的、閃爍著銀光的露珠,從旁側的地麵緩緩滲出,精準地滴入那個野貓留下的爪印深坑中。
陳阿婆看得嘖嘖稱奇,索性站在一旁,不再插手。
片刻之後,一隻橘白相間的胖貓邁著悠閑的步子從巷口踱來,徑直走到那花叢前,低頭將那滴銀露舔舐幹淨。
隨後,它竟像是受到了某種無聲的指引,用前爪將之前刨出的鬆土,一點點扒拉回花株的根部,最後還像模像樣地用毛茸茸的尾巴將地麵掃平。
做完這一切,它才心滿意足地轉身,消失在巷子深處。
“嗬,”陳阿婆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忍不住笑出了聲,“現在倒好,連貓都成了‘澆水的人’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光徑”的存在感變得越來越強,也越來越主動。
某個深夜,林逸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閣樓,在上樓時,發現通往臥室的木質樓梯扶手,有一處連接點出現了輕微的晃動。
他心想,明天得找個木工師傅來修一下。
可就在他轉身準備去洗漱時,眼角餘光瞥見窗台上那盆不起眼的野草,葉片上的銀色紋路正微微閃爍。
緊接著,數縷凝實如光纖的光絲,從花盆的土壤中鑽出,悄無聲息地沿著牆根一路爬行,精準地抵達了樓梯扶手鬆動的地方,層層疊疊地纏繞上去,形成了一個臨時卻堅固的外部支架。
林逸的腳步頓住了。
他沒有去打擾它們的工作,隻是在睡前,默默地將一杯溫水,放在了樓梯的轉角平台上。
第二天清晨,他下樓時,那杯水已經空了。
杯底,幾根幹涸的菌絲排列出兩個清晰的字跡——修好了。
他伸手握了握扶手,果然,已經恢複了最初的穩固,嚴絲合縫。
他用指腹輕輕撫摸著溫熱的杯壁,心中湧起一股複雜難言的情緒。
它們……不再隻是被動地回應和提醒,甚至不再等待他的“指令”了。
它們開始主動發現問題,並且,先做了再說。
這種變化,讓所有“澆水的人”都感到了一絲不安與敬畏。
幾天後,陳阿婆召集了包括林逸在內的幾位核心成員,在遺址公園的中央空台前議事。
陳阿婆提議,為了更好地與“光徑”溝通,應該建立一個固定的儀式。
比如,效仿古禮,在每天清晨,於各自負責的區域擺放一隻倒扣的空碗,這象征著接納與傾聽。
眾人正低聲討論著這個提議的可行性,忽然間,腳下的地麵光芒大作。
無數道光流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在空台的中央,自動拚出了一行遒勁有力的大字:
“碗不必擺,心到了就行。”
字跡隻停留了短短數秒,便潰散成漫天光點,悄然退去。
而在剛才字跡顯現的地方,一朵前所未見的、巨大的牆語花,破土而出,迎風綻放。
它的花瓣如最純淨的水晶,內側清晰地浮現出所有在場者的倒影,每一個人的影像都層層疊疊,最終融合在一起,宛如一幅流動的群像。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們看著花瓣中那個由他們共同構成的“我們”,良久,默默地將帶來的空碗都收了回去,隻是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彼此的肩膀。
儀式,確實已經不再需要了。
又過了幾天,林逸在整理母親留下的遺物時,翻出了那個生鏽的鐵皮盒子。
他取出裏麵最後一張沒有被撕掉的信紙,那是他留給自己,用來和母親對話的。
他拿起筆,懸在紙上,想寫下“今天我……”,卻感覺筆尖重逾千斤,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那些翻湧的情緒,那些已經開始愈合的傷口,似乎已經無法再用這種方式傾訴。
最終,他放下了筆,將那張空白的信紙,仔細地折成了一隻小船。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燒掉它,而是走到窗邊,將它輕輕放入了那盆已經成為“光徑”聯絡站的野草花盆裏。
當夜,他看見無數菌絲從土中升起,像潮水般托著那隻紙船,緩緩沉入土壤深處,直至消失不見。
第二天清晨,林逸被一縷奇異的光芒喚醒。
他走到窗前,隻見花盆的邊緣,浮出了一圈由微型光芽組成的光環。
每一株光芽的花心,都閃爍著一個明亮的字符。
那些字符連在一起,組成了一句完整的話:
“你活著,就是回信。”
林逸怔怔地立在窗前,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
他抬起頭,望向窗外。
遠處的石子小徑,正隨著清晨的微風,如呼吸般進行著明暗起伏的律動。
整座城市,仿佛都在這一刻活了過來,替他,也替所有的人,寫著那些尚未寫完的句子。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仿佛壓在心頭多年的巨石,終於被徹底搬開。
生命本身,就是對逝者最好的告慰。
他活著,就是最好的回信。
又過了幾日,林逸的心境已然不同。
他走在去買菜的路上,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腳下的每一塊石板,路邊的每一片綠葉,在他眼中都仿佛有了生命和溫度,正用它們獨有的方式與他打著招呼。
然而,當他轉過街角,遠遠看到那條熟悉的長椅時,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陳阿婆正獨自一人坐在那裏,背影有些蕭索。
她沒有看風景,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和路過的街坊打招呼,隻是低著頭,神情凝重地,一遍又一遍地,審視著自己的雙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