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停屍間的霜氣要比外麵更重，冷得刺骨。
    門剛剛打開，眾人就看到了一排排整齊擺放的水晶冰棺。
    透過被冰霜覆蓋的表麵，能勉強看到裏麵安靜躺著的殘破身影——
    在戰場上，犧牲了，想要留有一個全屍實在是太難了……
    有的甚至連全屍都沒能留下……
    方鶴一群人就這麽站在門口，麵色盡皆冷峻。
    一眼掃過，就能看到每個冰棺前都擺放了一些生長在霧籠津的不知名野花。
    一朵朵各不相同的野花，寄托著大家深切的哀思。
    再一抬眼，方鶴就看到了正並排倚靠著中間一個冰棺而坐的陳飛鵬三人。
    此刻，停屍間內，除了方鶴一行人，也就隻有他們了。
    咯吱！咯吱！
    戰靴踏在細細的薄霜上，留下一長串紛亂的腳印。
    無一人開口。
    方鶴行至冰棺前，看到了冰棺中殘破的鎧甲和……少量的殘肢……
    【趙斂……】
    陳飛鵬眼角尚有淚痕，身纏繃帶，直到方鶴靠近才有反應。
    “隊長。”
    他喊了一聲，連忙起身。
    因為身受重創，又在這裏待了一段時間，猛然起身，帶動了傷口，疼得他一陣抽搐。
    但陳飛鵬仍舊是堅持起身，黯淡無光的麵容在幽暗的環境中更顯倔強。
    “統領。”
    “統領。”
    侯凡和王青川也跟著起身，先後喊道。
    隻是相較於陳飛鵬，兩人的聲音都不是很高。
    尤其是王青川，他的聲音有種壓抑的感覺。
    “嗯。”方鶴點了點頭，手掌輕輕覆在已經凝霜的冰棺上，溫聲道：“在這裏待多久了？”
    陳飛鵬輕輕搖頭，“沒多久。”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能這麽近距離的陪兄弟了，不論多長時間他都不覺得久。
    他還記得，當初他看到自家老爹幽會情人的時候，感覺天都塌了。
    最後，還是趙斂陪著他在寒冬冷月裏上天台吹了一夜的風。
    那會兒他們都還小，武道隻是剛剛起步，哪怕是身體素質比普通人強，也還是雙雙住進了醫院。
    從那以後，兩人就成了形影不離的好兄弟。
    包括後來陳飛鵬性格轉變，也不影響他們之間的關係。
    而陳飛鵬也因為武道天賦確實是不錯，幫了趙斂不少的忙。
    方鶴看了眼陳飛鵬，又瞥了眼他身後的兩人，繼續道：“你們身上的傷勢都不輕，再在這裏待會兒，就可以回去了。”
    他沒有下令強行讓他們現在就回去，隻是委婉的勸慰。
    “嗯，隊長。我們心裏有數。”陳飛鵬微微轉眸，瞥了眼冰棺，而後回轉目光，低聲道：“我們隻是想再多陪陪他。”
    方鶴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回望，將眼前的一切都囊入眼中。
    “我知道，我也是來送他們最後一程的。”
    今天過後，所有戰死的烈士遺骸就會交由專門的後勤部隊。
    他們會被很好的守護，然後送回紅星，進入英魂殿。
    在英魂殿裏，已經專門劃出了一塊地，留給了龍淵營。
    第一個入駐那塊地的是柴元瑾。
    在他之後，是今天犧牲的三十二個兄弟。
    “咳……咳……”
    陳飛鵬劇烈的咳嗽了兩聲，“隊長……”
    方鶴抬手止住了他，而後一道精純且溫和的靈力渡了過去。
    “你放心，他們所有人後事我都會安排好的。”
    他知道他想說什麽。
    “嗯。”陳飛鵬抿著唇，點了點頭。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英雄，他們的表現我都看到了，他們的名字會永遠鐫刻在我龍淵營的英雄碑上！以後，加入我龍淵營的每一個新人，都必須得知道他們的英勇事跡！”
    方鶴的音量不小，在不甚寬廣的空間內形成了回音。
    英雄碑！
    這是他之前就有的想法——
    雖然大夏有專屬的英魂殿，會紀念每一個為國戰死的英烈，但他還是想在他們龍淵營單獨立一塊英雄碑。
    未來，龍淵營還會有新人加入，他們必須要知道在龍淵營的的曆史上有這麽一群人曾經存在過。
    龍淵營的榮耀是大家共同用鮮血澆築而成的！
    “呼——呼——”
    陳飛鵬做了好幾深呼吸，但還是有些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
    他的眼眶緩緩變紅，積蓄在心中的悲傷再也壓製不住，滾燙的淚水決堤而出。
    “隊長……趙斂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我沒能照顧好他……在最後時刻，我卻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在我眼前……我……我連他的全屍都沒能保下來……”
    低聲的啜泣在停屍間內回蕩。
    眼淚一滴滴的落下，砸在被霜氣覆蓋的冰棺上，破碎成一個個細小的水珠，而後又迅速凝冰，像是一朵朵正在綻放的冰晶之花。
    方鶴心下一顫，仰了仰頭，上前一步，咬著牙，將陳飛鵬攬入懷中。
    這是他第一次見陳飛鵬落淚，這麽傷心。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你的表現我都看到了。你在關鍵時刻，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保全了你們小隊的其他成員。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嗚——嗚——”
    陳飛鵬埋著腦袋，哭的更大聲了，收斂起了平日的張牙舞爪，像是一個受傷的小獸，終於找到了靠山。
    他的心裏始終有一個刺——
    如果他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使用熱血丹，結果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可是，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他。
    侯凡和王青川背過身去，默默垂淚，不想讓大家看到他們脆弱的一麵。
    宋木子和晏柏舟等人也都為這一幕而動容，情緒難言。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這一戰，他們麾下也有人犧牲。
    雖然他們不能百分百體會陳飛鵬的感受，但也能理解個七八。
    不知過了多久，陳飛鵬的情緒終於穩定了下來。
    他從方鶴的懷中掙脫出來，抹了把臉，低聲沙啞道：“隊長，謝謝。”
    “跟我說什麽謝謝。”方鶴勉強笑了笑。
    隨後，他又接著道：“你身體已經差不多到一個極限了，再在這裏待下去就會留下暗傷，會對你以後突破淩空境有影響。現在，你必須回去了！”
    說到最後，已經是帶上了命令的語氣。
    趁著剛才的時間，方鶴給陳飛鵬做了一個檢查——
    那簡直可以說是一團亂麻。
    要不是黎靈醫術好，龍淵營攜帶的醫療資源多，就他這情況，就算不死，也會留下不可挽回的暗傷。
    “是。”
    陳飛鵬應了一聲，沒有反駁。
    他清楚自己的身體確實是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再在這裏待下去，情況可能就真的不太妙了。
    他要想以後變得更強，殺更多的莫烏族，那他現在就得離開，好好靜養。
    “還有你們兩個，也是一樣。”
    方鶴視線上挑，越過陳飛鵬，看向扶棺而立的侯凡和王青川。
    “是。”
    兩人同時回應。
    咯吱！咯吱！
    陳飛鵬三人踩著積霜，向外走去。
    “統領……”
    王青川在經過方鶴身邊時，停了一下。
    “嗯？”
    方鶴回過身，盯著眼前這個個子不高的男生。
    “我有一個問題。”
    “你說。”
    這時，侯凡意識到了什麽，拉了王青川一把，但沒拽動。
    他就像一顆釘子一樣，死死地釘在那裏。
    “統領……”王青川喉結滾動了一下，做足了心理建設，才開口：“你當時……在衝陣的時候，為什麽不使用主管大人給你的分魂？”
    “王青川！”陳飛鵬折返回來，急聲厲喝。
    “青川！”侯凡也跟著大叫。
    方鶴一揮手，攔下了想要繼續開口的兩人。
    沒來由的，一直在一旁沒有說話的宋木子和晏柏舟等人隻感覺本就沉悶的停屍間裏變得更加壓抑。
    “呼！”
    方鶴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輕聲問道：“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了，就這一個。”王青川搖了搖頭，身體有些許的顫抖。
    “如果……如果使用了主管大人的分魂，咱們龍淵營這一戰，肯定能順利拿下。”
    他看了眼排列整齊的三十二個冰棺，鼓足勇氣，繼續道：“而且……也不會有這麽多人犧牲……”
    說到最後，王青川隻感覺周圍一道道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如針紮一般，讓他不自覺的低下了頭，不敢與方鶴對視。
    “抬起頭。”
    方鶴依舊溫和的聲音傳入王青川的耳中，遠沒有在外與人對戰時的鋒利。
    “這沒有什麽不能問的。”
    王青川猛地抬頭，看著方鶴清秀的麵龐。
    很難想象，就是這樣一個溫和的人，做出了隻身衝陣，獨戰莫烏族十大淩空境的事情。
    哢嚓！哢嚓！
    方鶴踩著破碎的冰晶，從一個個冰棺前走過，視線在每一個冰棺前都停留了些許時間。
    “大兵團作戰的戰場規矩，大家應該都知道。”
    “若是有一方動用超出了‘規定’限製內的力量，必然會引起另外一方的強烈反擊。”
    聞言，跟隨方鶴而來的一眾人紛紛點頭。
    王青川微抖的身體也逐漸平靜下來。
    這個說法，他其實是有所聽聞的，但……
    “如果我一開始就使用主管大人的分魂，在前期固然會很順利。”
    “可後麵會發生什麽事？”
    “龍門境亂戰。”
    “如果戰鬥的層麵僅僅是局限於龍門境之下，我還能給予大家一些幫助。”
    “可一旦雙方的龍門境加入，那我可就什麽都做不了了。”
    “到時候，龍門境交手的餘波，都夠咱們渡江的兄弟死上八百遍。”
    “這個江，咱們永遠都渡不了。”
    方鶴在平靜的敘述，音調也沒什麽起伏。
    王青川目光微動。
    他本想說，就算對方有龍門境降臨，難不成他們還能打得過總教官不成？
    但想了想，他看著瘋狂給他使眼色的侯凡，嘴唇翕動，還是沒有說出來。
    “我知道了，統領。”
    “青川，你要相信，我對龍淵營的每一個人都很在乎。如果可以，我一定會救下每一個人的。”
    方鶴手搭在王青川的肩上，聲音溫和，目光卻是掃向宋木子等人。
    於是，他們紛紛將施加在王青川身上的目光移開。
    “我明白的，謝謝統領。”
    王青川低聲回道。
    “大家都是兄弟。”
    方鶴捏了捏他的肩膀，“你身上傷勢也不輕，好好休息。等會兒跟著後勤部隊，一塊兒先返回，等著我們得勝歸來的好消息。”
    “嗯。”
    “好，你們三個先回去吧。”
    方鶴從王青川身上移開目光，看向陳飛鵬。
    “好。”
    陳飛鵬一口應下，而後拽著王青川走了。
    三人行至門口，突然被方鶴叫住了。
    他高聲叮囑道：“好好休養！大家都在等你們回來！”
    陳飛鵬身形一頓，沒有回頭。
    “知道了！”
    說完，他一步跨出，離開了霜冷的停屍間。
    雖然83號星時值寒月，但相較於停屍間裏，外麵還是更覺溫暖。
    待離開停屍間有一段距離後，陳飛鵬突然停了下來。
    砰！
    跟在他後麵，沒有看路的王青川直直的就撞了上來。
    “老大……”
    “你剛才在那個時候，說這個話是什麽意思？”陳飛鵬一臉的嚴肅，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表情有些慌亂的王青川。
    “我……我什麽意思都沒有……我隻是想問問，統領他……為什麽不用分魂……如果，他要是早點用分魂，或許趙斂他就不會死了……”
    王青川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都不敢看陳飛鵬金光燦燦的眼睛。
    陳飛鵬心中情緒不斷變化，最後還是長吐了一口氣，語氣複雜道：“那你現在明白了？”
    “明白了。”
    最後，陳飛鵬還是沒有說出什麽斥責的話語，隻是擠出一個笑容：
    “行，明白了就走吧。咱們好好休養，興許還能趕上後麵的戰鬥。”
    “嗯嗯，一定！”侯凡適時開口，也跟著笑：“就咱們兄弟這體質，那肯定沒問題！到時候，咱也能在星空戰場搏得一番威名！”
    說著，他還碰了碰王青川。
    “你說是吧？”
    王青川回過神來，“啊……對，是！咱們兄弟一起，肯定沒問題！”
    他嘴上在應和著，可心裏卻是想著另一個問題——
    如果當時遭遇危險的是洛伊或者是呂明塵他們中的一人，方鶴又會怎麽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