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粘滯的仿佛凝固了的灰蒙混沌裏，一支沉默的軍隊正在迅速的移動。
    沒有震天的號角，沒有如林的旌旗，一切聲響都被這厚重的帷幕吸收、扭曲。
    每一個人耳邊充盈的，是另一種低沉而持續的交響——
    腳掌陷進泥濘，每一次拔出都帶出‘吧嗒’的悶響，成千上萬次的重複，匯成一片單調而壓抑的潮汐。
    “賀將軍給我們的命令是在接到任務後的第三天炸毀偃月口，這個時間一定要把握好。”
    方鶴研究著手上的地圖，埋頭說道。
    因為地理的限製，導致通訊設備全都不能使用，所以沒辦法隨時匯報任務的進展情況。
    現在大軍已經開拔，一切都隻能按照最初的計劃進行。
    不管有什麽變故發生，龍淵營和五零六營、七十八營的的任務有且隻有一個——
    在第三天炸毀偃月口！
    “嗯，以我們現在的行軍速度，大概還有半天的時間就能趕到偃月口附近，與他們守衛在周邊的三個營相接觸。”
    祝懷安抬頭看了眼周圍，沉聲道。
    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處於整個隊伍的中心，一眼望去，隊伍蜿蜒，看不到盡頭。
    人一過萬，那就真是人山人海。
    “方統領，咱們怎麽打？”陳朝生問道。
    “兩位有什麽好的建議嗎？”方鶴虛心請教。
    現在戰鬥還未開始，很多事情都可以商量著來。
    “我們先可以不用考慮偃月口的守軍，他們是防守的關鍵，哪怕是發現前方有交戰的情況，也不會動身離開防守位。”陳朝生思慮片刻後，率先開口。
    而後，他點了點地圖上標注出來的三個紅點，“至於這三個營……”
    “他們的位置相隔不算近，我們可以先集中火力猛攻一個營，先滅他一個營，這樣就算莫烏族其他兩個營過來增援，我們也可以有人數上的的優勢，直接就在偃月口下跟他們來一場決戰。”
    “反正我們這麽多人也不可能無聲無息的摸到偃月口上，既然如此，咱們就幹脆光明正大的出現，擺明了態度，跟他們幹上一場！”
    “我倒是要看看，偃月口邊上的守軍會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三個營全軍覆沒而不出一兵一卒！”
    陳朝生一番話說的鏗鏘有力，熱血澎湃。
    他有絕對的自信，在人數相等的情況下，己方一定能殲滅莫烏族大軍。
    陳朝生是軍中有名的激進派，作戰風格就是這樣直來直往，五零六營就是在他的帶領下打了不少攻堅戰，戰功卓著。
    “祝統領怎麽看？”方鶴眸光微動，而後偏移目光看向另外一邊。
    祝懷安老成持重，沒有立馬開口，而是在地圖上比劃了一番，才道：“老陳，你的想法不錯，如果實行起來，應該也有很高的成功率。”
    陳朝生沒有說話，以他對祝懷安的了解，後麵百分百還有一句話。
    果不其然，祝懷安話音一轉。
    “但是——”
    “我認為咱們還可以有別的選擇，畢竟咱們的任務是炸毀偃月口。”
    “老實說，隻要我們能炸毀偃月口，在規定時間內完成決堤，哪怕這一萬五千人，我們一個都不殺，也是天大的功勞。”
    方鶴若有所思。
    陳朝生是標準的主戰派，殺性很重，想的是把敵人都給殺光，然後再去安穩的決堤。
    可這次的任務不是這麽簡單的，要考慮的東西還很多。
    “老祝，那你說咋辦？”陳朝生見自己的想法被人否定，倒也沒有生氣，隻是平靜的問道。
    “我覺得咱們可以分兵，兵分四路。其中三路大概一千到一千五百人，分別去與那莫烏族的三個營相糾纏，不求他們能勝，隻要能拖住他們就好。”
    祝懷安隨手一指點出，便見有一縷黃色靈力飄出，而後一分為四。
    其中三條稍細，分別指向三個方向，最粗的那一條則是直擊偃月口，直搗黃龍。
    “而咱們剩下的人，則是直接衝上去與偃月口守軍戰鬥。”
    “這個時候，咱們的人數在五千到六千左右。他們的守軍看咱們人數不多，沒有形成絕對的優勢，也不會狗急跳牆，提前炸毀偃月口。”
    陳朝生仔細考慮了一下這個計劃。
    確實，其可行性是真的很高。
    如果按照他的想法來，在殺敵上，他們確實是能做到殲滅莫烏族過萬人，但決堤的任務，可就不好說了。
    見防守無望，偃月口的守軍有極大概率會選擇同歸於盡。
    可是……
    這樣一來，還有一個問題。
    陳朝生看了眼麵色沉凝的方鶴，開口道：“可是這麽做的話，分出去的那三路人手隻怕傷亡會很大……”
    這是一個指揮官不得不麵對的問題。
    一場戰鬥首先要考慮任務如何去完成，其次是要把損失降到最低。
    能成為莫烏族總長的，不能說裏麵沒有草包，但肯定不會都是蠢貨。
    他們這種調虎離山的做法，百分百會被莫烏族發現。
    一旦他們察覺到不對，莫烏族那三個營就會立馬回援偃月口，根本就不會去管來騷擾他們的隊伍。
    而要想拖住一心回防的莫烏族軍隊，那要付出的代價可就是相當慘重了……
    祝懷安麵色平靜，“這個想法既然是我提出來的，那肯定是我來親自負責。”
    他看著麵前兩個對於他來說還很年輕的統領，笑了笑：“我不擅長攻堅，所以就讓我來負責下麵的戰鬥吧。炸毀偃月口，就看你們兩個的了。”
    頓了頓，在兩人思考的時候，祝懷安又接著道：“我七十八營，會留下兩千精銳給你們。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他們絕對聽從方統領的指揮！”
    他說的很輕鬆，但語氣中的堅定卻是顯而易見。
    陳朝生保持著沉默。
    兩千七十八營的精銳再加上他手上的三千人以及龍淵營的三百多人，麵對擁有地利的偃月口守軍，完全可以一戰。
    可是……
    七十八營的損失……
    “祝統領。”方鶴眼神微凝，很是鄭重的喊了一聲。
    他已經明白了賀言一的用心良苦——
    在這次任務的人選上，賀言一肯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陳朝生與祝懷安，兩人的性格與戰法可以說是大相徑庭，但可以形成互補的效果。
    有他們兩人的從旁協助，在規定時間內炸毀偃月口的成功率至少會提高兩成。
    “方統領，不必多慮。這個是我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好的，沒有任何人跟我說過什麽。”祝懷安開口了，“你們的任務也同樣艱巨，我一定盡我所能拖住他們，不對你們形成幹擾。”
    他怕方鶴有什麽別的想法，給自己心裏增添負擔，於是出言解釋。
    事實上，他這麽做完全是出於本心。
    祝懷安也是久經沙場的老人了，知道自己的長處與短處。
    也明白戰場上肯定是有舍有得的，關鍵時刻必須有人做出犧牲。
    龍淵營是大夏傾力打造的尖刀，肯定不可能去執行這種任務，五零六營擅長攻堅，肯定要用在最合適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這個任務就交由他來承擔。
    “不。”方鶴搖了搖頭，明亮的眼神在灰蒙的霧氣中顯得格外有神。
    “祝統領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說，或許我們還有其他更好的作戰計劃。”
    “哦？”祝懷安來了興趣，伸手一引，“願聞其詳。”
    陳朝生也往前湊了湊。
    “你們看，根據賀將軍提供給我們的情報，布防在偃月口周圍的三個營，他們相距大概一百公裏左右，普通的莫烏族戰士想要趕過來增援，最少最少也要一個小時左右，這個時間完全足夠我們把該辦的事情辦完了。”
    方鶴手指一化，氤氳的紫光圈定了一個目標。
    “就像陳統領說的那樣，我們可以先集中兵力，幹掉他們一個營。”
    “這個時候，另外兩個營也差不多趕到了，我們可以先藏匿起來一部分人手，等見到他們匯合而來的兩個營後，咱們就望風而逃。”
    “也不需要跟他們血戰什麽，隻要跟他們拉扯就好了。”
    方鶴指尖迸射出兩點劍芒，指向地圖上的另外兩個紅點。
    他看著微微點頭的兩人，繼續道：“這個任務，我覺得祝統領很適合來完成。我初入星空戰場，沒有打過這種戰鬥，不適合指揮。”
    “至於人數的話……”
    方鶴沉吟著：“四千五百人吧……祝統領，你就領著你麾下的四千五百人跟他們在這密林中周旋，剩下的人交給我，我和陳統領一起去跟那些守軍過過招，找機會把那偃月口給炸了！”
    “四千五百人還是太多了，如果隻需要應對兩個營的話，給我三千五，不，給我三千人就夠了。我保證，不會讓他們幹擾到你們的行動！”
    在思考了方鶴的計劃後，祝懷安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要是按照這樣的計劃行動，如果是一切順利的話，七十八營的損失會減少很多。
    為了能確保最後任務的完成，他還是希望將更多的人手留給方鶴去攻打有地利優勢的偃月口。
    以三千對六千，隻是周旋和拖住的話，足夠了。
    “不行，就是四千五。攻打偃月口的人不能太多，不然他們真有可能會提前炸開偃月口。這次任務我們沒有很多的容錯率，一定要小心謹慎。”方鶴沒有同意祝懷安的提議。
    他有他的考慮。
    見方鶴態度很堅決，祝懷安也不再堅持。
    而從中間開始，就沒有插過話的陳朝生當然也沒有什麽意見。
    反正他的五零六營肯定是要去打偃月口的。
    “對了，祝統領，還有一件事。”方鶴兩眼凝視著地圖，說了一句。
    “什麽？”
    “如果……如果時間還早的話，你發現那兩個營有回援偃月口的跡象，你可以不用糾纏的太緊，隻要能讓他們分出一部分人手來阻擋你們，剩下的，他們要是想回援，就讓他們回援吧！”
    方鶴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啊？”陳朝生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
    祝懷安則是眉頭擰起，皺作一團。
    “這也不一定，隻是我突然想到的。”方鶴睜開雙眼，盯著手上的圖紙，灼熱的目光好似要把質地堅韌的圖紙給燒穿。
    “這是一種很理想的情況，我們不可能真的在第三天就發起進攻，一定要打一個提前量。”
    “所以，我的想法是，咱們在抵達偃月口附近後，休息半天，在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就發起行動。”
    “一個小時內，解決完那個營的主力，將他們打散。等你把那兩個營吸引走後，我和陳統領在第二天下午發起對偃月口的進攻。”
    “這一場戰鬥不知道會持續多長時間，但我還是不太希望卡點去完成。不論如何，我還是想留出一定的時間來給我們應對各種突發情況。”
    “如果事情真的是超乎我們想象的順利，攻勢太猛，還是得讓他們回援，給偃月口的守軍一定希望，不然時間要是提前了，我們前線戰士的損失就大了。”
    三言兩語間，方鶴就已經說出了他的想法。
    很明顯，這一番話並不像是他‘突然’想到才提及的，而是心中早就有了打算。
    “可是……這樣的話，你們的處境會很危險……”祝懷安緊鎖的眉頭並沒有舒緩。
    要是莫烏族那兩個營拚命的話，留下兩千阻擋他們，分出四千人回援。
    那正在猛攻偃月口的方鶴他們將要麵對的就是腹背受敵的情況，並且地方的人數會是他們的兩倍。
    風險係數實在是太高，太高。
    方鶴睜開雙眼，眼底一片清明。
    他先是看著祝懷安露出一個很平靜的笑容，才開口：
    “祝統領不用擔心。”
    “這個情況隻是在很理想的情況下才會發生，並不是一定。”
    說到這裏，方鶴的語氣嚴肅了幾分，“當然，如果真的發生，祝統領一定要按命令行事！”
    “隻要是在三天的淩晨以前，那兩個營的莫烏族有回援的跡象，你一定要讓他們走！不得有誤！”
    他盯著祝懷安緩緩說道。
    “是，我明白了。”
    祝懷安長吐一口氣，凝聲回道。
    見此，方鶴也再度露出一個笑容。
    他看了看正穩速行進的隊列。
    “祝統領你放心，我不會拿我鎮魔軍這數千兄弟的命來開玩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