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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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未透,山霧如紗。褒河的水汽在微涼的空氣中浮動,石門水庫的湖麵泛著幽藍的光,偶有魚尾輕點,蕩開一圈漣漪,又很快歸於平靜。
靖九盤坐在一塊青石上,道髻微鬆,幾縷銀絲垂落鬢角,背後的葫蘆裏裝著昨夜新釀的梅子酒,隱約散著淡淡的甜香。他雙目微闔,手指輕敲膝蓋,似在等待什麽。
四位弟子陸續過來,各自整理衣袍,在師父麵前盤坐成半圓。
尉空推了推金絲眼鏡,晨露沾濕了他的鏡片,他取出手帕輕輕擦拭,動作斯文而從容。他的目光沉靜,像一泓深潭,不起波瀾。
尉烈伸了個懶腰,渾身骨骼劈啪作響,紅色寸頭在晨霧中格外醒目。他打了個哈欠,嗓音低沉如悶雷“師父,今天講哪一章?”
尉能盤腿而坐,修長的身形在晨光中勾勒出一道優雅的剪影。她微微側頭,黑珍珠般的眼眸映著湖光,若有所思。
尉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裹緊了身上的棉布袍子,像隻剛醒的小貓,縮了縮脖子,小聲嘟囔“好冷……”
靖九緩緩睜眼,目光如古井無波,卻又似含萬千星河。他展開一卷竹簡,聲音低沉而悠遠
“今日講《道德經》第十六章。”
“致虛極——”他指尖輕點竹簡,聲音如清泉滴落石上,“‘虛’不是空無一物,而是放下執念,讓心回歸本初。世人常以為‘虛’是逃避,是消極,殊不知,唯有虛懷若穀,方能容納萬物。”
尉空微微頷首,似有所悟。
“你們看這褒河的水。”靖九指向湖麵,“它不爭不搶,卻能滋養萬物。若它執意要奔騰咆哮,反倒失了水的本性。”
尉烈皺眉“師父,那豈不是說,人該逆來順受?”
靖九搖頭,輕笑“‘虛’不是軟弱,而是不執著於表象。譬如你練拳,若隻想著‘我一定要贏’,反倒束縛了自己。唯有心無掛礙,拳才能隨心而動。”
尉烈若有所思,捏了捏拳頭,似在體悟其中奧妙。
“萬物並作,吾以觀複——”靖九的聲音漸緩,目光投向遠處的山林,“天地萬物,生生不息,看似紛亂,實則自有其規律。”
一陣山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幾隻山雀振翅飛起,又落在另一棵樹上。
“你們看那鳥。”靖九指向枝頭,“它飛起又落下,看似隨意,實則順應自然。人若能觀萬物而不擾其性,便是‘觀複’。”
尉能忽然開口“師父,那我們的修行,是否也該順應本性?”
靖九看向她,目光深邃“你的本性是什麽?”
尉能沉默片刻,道“我曾是模特,世人皆讚我身姿,可我卻常覺空虛。”
靖九點頭“這便是‘觀複’——你要看的不是外人的評價,而是自己的本心。”
“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靖九的聲音如晨鍾,在山穀間回蕩,“落葉歸根,人亦如此。”
尉淨眨了眨眼,小聲問“師父,那我們的‘根’是什麽?”
靖九微笑“你的‘根’,不在血脈,不在出身,而在你的本心。譬如你天生嬌小,世人或笑你柔弱,可你心中是否真的認同?”
尉淨一愣,隨即低頭,似在思索。
尉空忽然道“師父,那‘歸其根’,是否意味著返璞歸真?”
靖九讚許地看了他一眼“正是。世人追逐名利,卻忘了最初為何而活。若能回歸本心,便如這褒河之水,終將歸於大海。”
“歸根曰靜,靜曰複命——”靖九的聲音漸低,似在吟誦古老的咒語,“靜,不是死寂,而是回歸生命的本源。”
眾人沉默,唯有山風拂過耳畔。
良久,靖九緩緩起身“今日的經,講完了。”
講經畢,眾人隨意取了幾個饅頭、幾枚野果,便踏上了前往張良廟的路。
尉烈啃著饅頭,大步流星,紅色寸頭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尉空慢條斯理地咀嚼,目光始終望向遠方,似在思索經文深意。
尉能步履輕盈,修長的身影在山路上投下優雅的影子。
尉淨蹦蹦跳跳,偶爾摘一朵野花別在發間,笑容甜美如初春的陽光。
靖九走在最後,葫蘆裏的梅子酒微微搖晃,他望著四人的背影,嘴角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兩百裏的路,不急不緩,不爭不搶,正如這世間的道——自然而然。
直至淩晨一點,星光滿天時,他們終於抵達張良廟。山門前的古鬆在夜風中輕搖,似在迎接這群遠道而來的修行者。
靖九仰頭望天,輕聲道
“到了。”
留壩這地方,藏在秦嶺的皺褶裏,山不甚高,卻極是陡峭,水不甚深,倒也清澈。城裏的人不多,街巷窄而曲折,青石板鋪就的路麵,被歲月磨得光滑如鏡。偶有挑擔的農夫走過,扁擔吱呀作響,倒也不顯得吵鬧。
這地方最出名的,莫過於張良廟了。張子房此人,原是漢初三傑之一,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後來卻忽然"從赤鬆子遊",不知所終。留壩人偏說他是隱居在此,便修了座廟紀念他。廟不大,香火卻盛,四時不絕。廟中塑像倒也平常,白麵長須,一副儒生模樣,隻是眉宇間隱約透出幾分謀士的狡黠。廟前有株古柏,據說已逾千年,樹幹粗得要三人合抱,樹皮皸裂如老人麵上的皺紋。樹下常坐著幾個老者,談些陳年舊事,偶爾也議論朝政,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了廟裏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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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壩的吃食,頗有幾分古意。最出名的是"神仙豆腐",名字雖雅,做法卻極粗陋。將山間采來的樹葉搗碎,濾出汁水,和豆粉攪勻,凝固後切成方塊,色作深綠,入口微苦,回味卻甘。當地人相信這是張良隱居時所創,食之可延年益壽。是否真能成仙,尚未可知,但夏日裏吃上一碗,確能消暑解渴。
另有一種"火燒饃",是將麵團拍成餅狀,貼在土灶內壁上烤製而成。外皮焦脆,內裏綿軟,趁熱掰開,夾上幾片臘肉,再淋一勺辣椒油,便是人間至味。做火燒饃的師傅,多是祖傳的手藝,手掌上結著厚厚的老繭,不怕燙似的,在灶膛裏進進出出,看得外鄉人目瞪口呆。
街角有家不起眼的小店,專營"酸湯麵"。湯是用山泉水加老醋熬成,麵上浮著幾片醃白菜,撒一把蔥花,簡簡單單,卻酸香撲鼻。店主是個跛足老漢,據說年輕時曾走南闖北,後來折了一條腿,便回鄉開了這店。他煮麵時總愛哼些小曲,調子古怪,詞句含糊,問他也隻說是什麽"古調",再不多言。
留壩人吃飯,不講究排場。一張矮桌,幾條板凳,飯菜擺上,便算一席。飯桌上少有大魚大肉,多是些山野菜蔬,偶爾有臘肉、熏魚,已是難得的葷腥。他們吃飯時很少言語,隻聽得筷子碰碗的聲響,間或有人啜一口自釀的包穀酒,發出滿足的歎息。
我曾在張良廟後的小巷裏,見過一個賣醪糟的老嫗。她支一張小桌,擺幾個粗瓷碗,醪糟盛在瓦罐裏,用木勺舀出,濃白如乳,甜中帶酸。老嫗不言不語,隻是靜靜地坐著,看行人來往。有熟客來了,她便點頭微笑,遞上一碗。廟裏的道士也常來買,說是張良當年最愛此物。我想,那張良何等人物,怎會貪戀這市井小食?但轉念一想,或許正是這般滋味,才引得他拋卻了功名利祿,甘做山野閑人。
留壩的吃食,大抵如此,不尚奢華,隻求本味。正如那張良廟,雖無金碧輝煌之態,卻有古拙質樸之美。遊人至此,不妨放下那些浮華的念想,嚐一碗神仙豆腐,飲一壺包穀酒,或許能略略領會,何為"淡泊",何為"寧靜"。
人生在世,所求為何?留壩的山知道,留壩的水知道,那張良廟裏的塑像,似乎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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