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你與地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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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的晨光,像是被洱海的水細細淘洗過,清亮、通透,帶著一絲微涼的濕潤,溫柔地漫過窗欞。程慧難得地起得很早。昨夜似乎沒有那些光怪陸離的碎片侵擾,醒來時,心緒竟有幾分久違的澄明。她隨意攏了攏微亂的長發,套上一件寬鬆柔軟的亞麻襯衫,踩著舒適的平底鞋,便出了門,任由晨風帶著洱海特有的、微腥又清新的水汽拂過麵頰。
    她沿著洱海生態廊道漫無目的地走著,水波在晨光下粼粼閃耀,碎金般跳躍。幾隻早起的水鳥掠過水麵,留下一串清越的鳴叫,又倏然紮入遠處的薄霧裏。走了不遠,一家鄰水的咖啡館便抓住了她的視線。原木色的露台幾乎探入水中,幾張白色的小桌隨意擺放著,此刻尚早,隻有零星的客人。程慧挑了最靠邊的一張桌子坐下,視線毫無遮擋地投向那片遼闊的、藍得令人心醉的洱海。陽光鋪灑在水麵上,拉出長長的、閃爍的光帶,一直延伸到對岸黛青色的蒼山輪廓之下。
    侍者是個笑容靦腆的當地姑娘,很快送來了她的早餐。食物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煙火氣。金燦燦的炸薯條堆在竹編小籃裏,根根酥脆挺拔,邊緣微微焦黃,散發著誘人的土豆澱粉被高溫親吻後的獨特焦香。旁邊是一小碟洋蔥圈,裹著薄而透亮的麵衣,炸得恰到好處,金黃酥鬆,咬下去必定是外脆裏嫩,帶著洋蔥的清甜微辛。還有一份色彩明快的牛油果沙拉,翠綠的牛油果塊飽滿潤澤,混合著鮮紅的櫻桃番茄丁、嫩黃的玉米粒和幾片翠綠的羅馬生菜,淋著淺金色的油醋汁,像一幅清新的田園小畫。飲品是她的習慣——無糖的冰美式。深褐色的液體盛在透明的玻璃杯中,冰塊沉浮,杯壁凝結著細密的水珠,透著一種純粹而凜冽的清醒感。
    程慧拿起一根薯條,蘸了點番茄醬送入口中。酥脆的外殼在齒間碎裂,內裏是綿密滾燙的土豆泥,鹹香混合著酸甜的醬汁,瞬間滿足了味蕾最直接的渴望。她慢慢地咀嚼著,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那片浩渺的水麵。海風帶著水汽和涼意,輕輕撩動著她額前的碎發。
    她從隨身的帆布包裏拿出一本微微卷邊的書——史鐵生的《我與地壇》。深藍色的封麵已經有些磨損,透露出被反複翻閱的痕跡。她翻到夾著書簽的那一頁,熟悉的文字映入眼簾。陽光正好,她微微眯起眼,指尖劃過帶著墨香的紙頁,輕聲讀了出來,聲音低得隻有她自己和海風能聽見:
    “但是太陽,他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當他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他在另一麵燃燒著爬上山巔布散烈烈朝輝之時。”
    讀到這裏,她的目光從書頁上抬起,望向東方。此刻的太陽,正是一輪生機勃勃的旭日,將萬丈光芒慷慨地潑灑在洱海之上,驅散著晨霧,點亮了水波,整個世界都浸在一種充滿希望的、近乎透明的金色裏。哪裏有一絲夕陽的頹唐?然而,史鐵生的話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漣漪。她仿佛看到了時間那宏大而無情的輪轉。此刻的輝煌,終將走向沉落的蒼涼;而那沉落的盡頭,又必然孕育著另一處的重生。這永恒的循環,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壯美。
    她的指尖繼續向下滑動,停留在那段更觸動心弦的文字上:
    “有一天,我也將沉靜著走下山去,扶著我的拐杖。那一天,在某一處山窪裏,勢必會跑上來一個歡蹦的孩子,抱著他的玩具。
    當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嗎?”
    程慧的呼吸微微滯了一下。陽光落在書頁上,有些晃眼。她仿佛看到一個老人,帶著一生的疲憊與沉澱,平靜地走向生命的歸途。那背影是孤獨的,卻又是坦然的。而緊接著,一個鮮活稚嫩的生命,帶著對這個世界的全然好奇和無盡的活力,蹦跳著闖入畫麵。一老一少,一落一起,一個故事的終結是另一個故事的開篇。那句“當然,那不是我”,是清醒的告別;而緊接著的叩問——“但是,那不是我嗎?”——卻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表象,直指生命最核心的延續與流轉。個體消亡,但那蓬勃的生命力,那對世界的好奇與探索的欲望,卻如同不滅的火種,在另一個嶄新的軀殼裏熊熊燃燒。這難道不是一種更深邃的“我”的存在形式嗎?
    最後一句,如同黃鍾大呂,在她心中久久回蕩: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將一個歌舞煉為永恒。這欲望有怎樣一個人間。”
    她合上書,沒有再吃沙拉,隻是端起那杯冰美式,深深啜飲了一口。冰冷的苦澀感瞬間席卷了口腔,帶來一種近乎痛楚的清醒。她望向洱海,海麵依舊波光粼粼,有遊船緩緩駛過,留下長長的白色航跡。遠處岸邊,似乎真的有幾個小小的身影在奔跑嬉戲,笑聲隱約傳來。
    宇宙不息……欲望不息……這推動著星辰運轉、生命輪回的磅礴力量,最終竟也投射在這煙火人間。是生老病死、愛恨情仇的糾纏?是像她此刻,坐在這裏,吃著炸薯條,為書中文字而心潮起伏?還是像那個歡蹦的孩子,隻為手中一個簡單的玩具而歡呼雀躍?這“欲望”是如此宏大,又如此具體,它構成了人間所有的悲歡離合,所有的執著與放下,所有的毀滅與新生。
    程慧靜靜地坐著,任由陽光灑滿全身。薯條的油香、冰咖啡的清冽、海風的微鹹、書頁的墨香,還有心底那份被史鐵生文字攪動起來的、難以言喻的蒼茫與通透,交織在一起。眼前的洱海,波光粼粼,仿佛承載著那“不息的欲望”,在永恒的流動中,映照著每一個瞬息萬變、卻又在輪回中隱隱相連的“人間”。她不再僅僅是洱海邊一個看風景的過客,仿佛也成了這永恒“歌舞”中,一個渺小卻真實跳動的音符。
    .....
    在地壇斑駁的紅牆內,在古柏蒼鬱的樹影下,一個輪椅上的靈魂,靜靜完成了一場浩大而艱難的生命涅盤。
    史鐵生21歲時驟然跌入命運的深淵。雙腿失去知覺,他無法接受這殘酷的墜落。絕望如同黑霧,他終日搖著輪椅,在寂靜的地壇裏孤獨徘徊。這荒蕪的園子,成了他唯一安放靈魂的所在。他寫道:“我搖著輪椅進入園中,它為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地壇敞開懷抱,接納了這個無處可去的失魂者。
    他在園中一坐就是一天,枯寂中,他慢慢看見那些被匆忙世人忽略的微小生命:露水在草葉上滾動的晶瑩,螞蟻們背負食物匆匆趕路的勤懇,蜂兒像一朵小霧般輕盈飄落……這些卑微生靈在時間的塵埃裏,無言地演繹著生的倔強與尊嚴。史鐵生俯身傾聽它們:“園子荒蕪但並不衰敗。”他漸漸懂得,肉身縱然殘損,生命本身卻自有其不可摧毀的尊嚴與光芒,如同地壇深處那些靜默而堅韌的野草。
    在園子深處,母親的身影,成為史鐵生靈魂深處最痛的烙印。母親生前總是默默跟著他來地壇,卻又不讓他知道。史鐵生坦言:“那時她的兒子還太年輕,還來不及為母親想,他被命運擊昏了頭。”當他終於明白母親的苦心,母親卻已長逝。他痛徹心扉:“多年來我頭一次意識到,這園中不單是處處都有過我的車轍,有過我的車轍的地方也都有過母親的腳印。”母親的愛早已無聲地烙印在每一寸他輾過的泥土上,成為他生命中最深沉的背景與支撐。
    地壇的每一處角落都如同他精神的一部分。古殿簷頭剝蝕的琉璃,門壁上黯淡的朱紅,都像是他命運的隱喻與映照。在時間無聲的流逝中,他漸漸觸摸到一種更宏闊的存在:個體的痛苦在永恒麵前,終將得到某種深沉的理解與撫慰。在時間與空間的雙重注視下,史鐵生最終與命運達成了某種和解,他寫道:“死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這份豁達並非消極,而是在洞悉生命本質後的坦然與澄明。
    《我與地壇》早已超越了個人悲歡的記錄。史鐵生在地壇深處掘出的,是人性中最堅忍的根莖,是對生命尊嚴最溫柔的扞衛。他那句“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將一個歌舞煉為永恒”道出了人間所有平凡生命存在的終極意義——以各自的方式,向永恒獻上獨特的歌舞。
    地壇,這片靜默的皇家祭壇,最終成為一個凡人精神涅盤的聖地。史鐵生用殘缺的身體,在地壇的寂寥中,為世人描繪了一條從絕望走向澄明的精神路徑。這路徑上開滿的,是用痛苦澆灌出的人性之花,是穿越黑暗後抵達的永恒星光。
    地壇並非僅是磚石堆疊的園子,它早已凝鑄成一座精神的豐碑,碑文是史鐵生用生命刻下的永恒叩問:當肉身被命運束縛,靈魂如何在塵埃中開出尊嚴的花?
    .....
    地壇的樹還沒晃明白上次的輪椅漂移,餘華的小眼睛又“叮”地亮了,雷達鎖定史鐵生的輪椅:“鐵生!莫言!走!帶你們征服‘胡同口諾坎普’!今天讓鐵生體驗一把當‘歎息之牆’的滋味——踢球去!”
    史鐵生扶額:“餘華,我這輪椅是思考的坐騎,不是球門柱的親戚!” 莫言掂量著從不離身的“百寶袋”疑似裝了啤酒和不明物體):“華仔,推輪椅我認了,當人牆也行,但這次再讓鐵鐵生‘工傷’,火鍋你請!”
    於是餘華把史鐵生“架”到小破球門前,煞有介事地調整輪椅角度,還撕了張稿紙貼在椅背上,大書:“鋼鐵堡壘·史內有核彈級思想,射門請三思)”。莫言則默默掏出倆空礦泉水瓶,一左一右放好:“嗯,球門柱,儀式感拉滿。”
    對方前鋒一看這“哲學球門”有點懵,試探性射門!球直奔右下死角!說時遲那時快:
    餘華高喊“鐵生接住!” 一個飛撲想去墊給鐵生,結果腳拌蒜,直接給史鐵生行了個五體投地大禮!
    莫言同步伸腿攔截,球“啪”一聲變向,炮彈般直轟史鐵生麵門!
    千鈞一發!史鐵生條件反射舉起保溫杯枸杞養生款)——“哐當!” 球精準砸中杯身,悲鳴彈飛!
    全場石化。三秒後,爆發出海嘯:“臥槽!保溫杯撲救!”“史指導!您這杯裏泡的什麽?!”“這招叫‘一壺枸杞定乾坤’!絕了!”
    餘華爬起來,激動拍灰:“看見沒!生活即文學!保溫杯也能成神器!鐵生這一擋,充滿了命運的荒誕與生命的韌性!” 莫言揉著腿:“嗯,跟我小說裏用糞叉擋子彈異曲同工…都是勞動人民的智慧和運氣)!”
    史鐵生看著杯上球印,幽幽道:“二位,下次再這麽‘助攻’,我建議你們先給自己買個‘輪椅門神意外險’。”
        罰球小夥被史鐵生那“看透生死”的眼神一盯,腿肚子轉筋,助跑都同手同腳了。結果?一腳怒射!球…擦著右邊立柱飛了!完美避開球門和輪椅!
    餘華蹦得三尺高:“看見沒!思想的力量!一個眼神,瓦解千軍!鐵生,你這氣場,布馮來了都得遞煙!” 莫言點頭:“嗯,魔幻現實主義防守,核心在於製造精神汙染。”
    史鐵生搖著輪椅上前,對驚魂未定的小夥子們微微一笑:“別緊張,踢球就圖一樂。就像寫作,想太多容易‘踢飛’。” 小夥們狂點頭:“史指導說得對!您眼神太有‘殺傷力’了!”
    老銅鍋沸騰。餘華唾沫橫飛:“鐵生保溫杯撲救,曠古爍今!莫言人牆,穩如泰山被砸次數忽略不計)!我‘哲學威懾’,vp!” 莫言慢悠悠涮肉:“華仔,你那叫‘友軍誤傷’兼‘幹擾門將’。不過鐵生最後那句是精髓,快樂就好。”
    史鐵生抿茶:“今天守門,總結就兩點:第一,我的輪椅和保溫杯都立大功;第二,跟你倆踢球,比寫《務虛筆記》還費神。” 他舉杯:“敬‘鋼鐵門神’、‘哲學幹擾器’和‘人肉沙包’!願我們的友誼像這火鍋——越煮越沸騰),越撈越有料),永遠不怕被對方)坑!”
    三人笑倒。胡同口那簡陋的球門,見證了文學巨匠們最接地氣的“坑”友情——輪椅能守門,全憑隊友“助攻”狠;保溫杯擋球,純屬被逼急了眼;而真正的贏家,永遠是火鍋桌上那個笑得最大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