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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甘玉蘭,年方十八,青春貌美,不單單模樣兒標致,一身好武藝可是狗攆鴨子呱呱叫。你道她是什麽來頭?孤身一人怎敢上馬府行刺呢?她便是“九頭獅子”甘茂與“孟婆湯”沈夢的嫡親閨女。甘茂生前在江湖上的名號雖稱不上多響,但要提起他的三個徒兒,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大徒“雲中鶴”魏真,二徒“小諸葛”沈仲元,三徒“白麵判官”柳青,個個兒均是尖上尖的人物。
也是甘茂福薄,中年之後,便得了喘症,遇寒熱即發。按說你該歇家中好好調養才是啊,可他不幹,成日裏抱著寶貝鬥雞四處趕場子。偏巧一日在靈隱撞上克星馬強,寶貝雞子被人家的啄了個半身不遂,還被馬強惡言擠兌一頓。傷心哪,鬱悶哪,回到娃娃嶺便臥床不起了,咳咳喘喘大半年終於撒手西去。
若細較死因,馬強那則最多算個引子,歸根究底是你自個兒沉疾,怨不得旁人。可他婆子不這麽想,沈夢人稱“孟婆湯”,半是因她擅調蒙汗藥酒,半是為這人本身就有些四六靠不著邊際,生性陰毒偏激。甘茂一死,她便捎信給功夫最好的大徒魏真,讓他替師父報仇,魏真是個道士,性子淡泊得很,自不會為了這點牽強附會的理由去追殺馬強。婆子急了,挨個兒找了沈仲元、柳青,那兩位向來唯大師兄馬首是瞻,也都駁了師娘的麵子。甘婆無法,自個兒手頭又不行,隻得日日怨懟嘮叨,玉蘭打小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待大了些,時刻便記掛著殺死馬強報仇了。
那晌智化及時趕到,替雙俠拔去箭鏃,包紮傷口,又讓潘盼從坑內起出鑰匙模子,三人一路回破廟歇息。
潘盼驚魂半宿,已是疲累不堪,靠上褥子一觸便著。眯噔了個把時辰,便覺有人拍她,張眼一瞧,又是那隻妖狐狸。“智……智爺,您老沒……沒啥事兒罷?”她支吾問道。
智化細眉微蹙,做出一臉傷春悲秋之色,搖頭輕歎:“咱沒啥事兒,倒是你那丁二爺,怕是不大好了。”
“死啦?!”潘盼驚駭,一個鯉魚打挺躍起,拔腳便往偏殿奔。
“哎,等等,等——等。”智化見她神情焦急,心知這苦力又釣到七八分了,忙撈住她胳膊,“他還睡著呐,你別這麽大動靜啊。”
“那你瞎咋乎啥呀?”潘盼胸口一塊大石落地,甩開妖狐腕子抱怨道。
“來來來,坐下我與你細說。”智化招手喚她。
咱怎麽又嗅到一股子忽悠的味兒呢……潘盼煞是警惕地挪過去。
智化麵色沉痛:“小潘,二弟中了甘門秘製軟筋散,三日內若無解藥,下半輩子隻怕得在輪椅上過了。”
“不會罷!那不比死了還難受?”她慌忙推搡智化,“你快去尋那小娘子討解藥啊。”
“我昨晚追著去了,她歇在城東的來福客棧,進門便換衣裳,還要洗漱甚麽的,我總不能在那候著罷,又記掛著你們,便先趕回來了。”
“你瞧見了還讓我受那麽大罪背他回來?!”潘盼氣得齜牙裂嘴,“小命兒差點兒玩完!”
“我不是放心你麽……” 智化陪笑,打個商量道,“這麽著罷,你今兒……去討討看?”
“又是我?!”潘盼猶如被踩到尾巴的耗子,蹦躂著咆哮,“那你幹嘛?”
“好多事兒,配鑰匙啊,起路引啊……小潘,你就幫襯些罷,馬朝賢叔侄作惡多端,這回若能掰倒他們,你便是大功一件。”智化向她交底道。
死狐狸,談什麽做買賣,硬誆了咱一路……她強忍怒意,“僅此一件啊,再沒下回了。”
“嗯嗯。”智化連連點頭,從懷裏摸出一件物事,遞與她道,“昨夜在馬府撿著的,約莫是那位小娘子落下的。”
潘盼接過細瞧,卻是一枚小巧金釵,鏤成玉蘭花樣,釵尖兒磨得甚為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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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四牌樓,左走一段,便到了來福客棧。前不搭街、後不挨鋪,三進屋子灰舊不堪,僻靜、破敗是這間小店的最大特色了。時近中午,潘盼推門入內,隻見個瘦猴似的夥計抄著膀子搭條抹布,斜倚立柱正打著盹。
喲嗬,人才吖……站著還能睡著?潘盼輕推他一記:“小二哥?”
瘦夥計未醒利索,閉著眼嘟噥:“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我一老表打南邊來,聽說在貴店歇腳,故而過來瞧瞧。”
“噢,客官要找的是於公子罷,他住西廂,這會子不知在不在?”瘦夥計打個哈欠道。
她估猜這於公子有個七八分便是那甘玉蘭扮的,忙道:“小二哥,可否替在下一尋?”
小二頗不耐煩揮手:“我有那麽閑麽?有客人來了咋說?你自個兒進去找找。”
她求之不得,揖了一揖道:“好的,好的。”
拐七拐八繞到西廂,這一溜邊兒倒有好多間屋子,潘盼暗地裏犯難:甘玉蘭心中有鬼,咱挨間敲過去問,不會把她給驚走了罷?正遲疑著,倏見一襲青衫閃過,觀身形,甚是窈窕,潘盼直覺是位女子,瞅他前腳進屋,後腳趕緊跟上,拉起門環輕磕了兩記。
“誰?”問聲異常警惕。
“店裏的。”潘盼隨口答道,“客官在前頭落了東西,小的剛巧撿著了,這不,給您送來了。”
門“吱呀”開了條縫,伸出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拿來!”
好你個甘玉蘭!潘盼也不應聲,從袖籠裏摸出金釵在她掌心輕劃一道。“咣啷”聲響,房門摔開半扇,潘盼乘勢閃進屋子,未及站定,一柄紅穗子小刀已抵上她的喉嚨。
“饒命啊俠妹!”潘盼唬得雙手高舉過頭。
“誰是你妹?”甘玉蘭嬌叱,兩指一旋,刀身反轉,貼在潘盼脖子上的接觸麵又大了些,連珠炮似的開口,“說,你究竟是甚麽人?為何知道我在這裏?誰派你來的?”
頸間一片冰涼,潘盼打心底問候了智化家祖宗十八遍,她顫聲道:“小的……小的昨夜見過俠……俠……”“妹”字還未滾出,瞅美人兒神色不對,慌忙改口,“壯士行俠仗義,為民除害,小的萬分景仰。可咱兄弟被您誤傷到了,特地巴巴兒來求藥,煩請您賞個薄麵,昨夜之事,小的擔保不會走漏半句。”
“哼。”甘玉蘭撤了刀刃,貝齒咬著朱唇,一臉倨傲,“你敢要脅於我?”
“豈敢!豈敢!”潘盼連連擺手,“小的絕無此意,隻是救人心切,還望公子寬宥些個。”
“你們是去偷壽禮的罷?”甘玉蘭略顯鄙夷。
潘盼怔了怔:說起來的確是去偷東西的……按妖狐意思,此行是為太守、北俠翻案而來,故而不曾向馬朝賢叔侄下殺手,可在甘玉蘭眼裏,他們仨卻成鼠輩了……
“我若是予了你們解藥,回頭你們再去邀功告我一狀咋辦?”甘玉蘭玉麵含霜,滿是敵意道。
“那哪能呢……”潘盼腦子裏盤算著:臨行智化囑她,不到萬不得已,莫要泄露了身份……這會兒倒是夠不夠得上呢?
“呯呯呯”,捶門聲大作,“開門!開門!開封府巡檢!”屋外腳步聲雜亂,間或有人高聲吆喝。
“好啊!你果然報官了!”甘玉蘭衝到窗口,卻見天井之中,也布滿官差。恚怒之下,挺劍便刺。
“我沒……”潘盼眼疾手快,揮起條板凳作擋,“哢嚓”一聲,木凳斷為兩截。娘咧!送老命哇……她心內哀嚎不已。
“快去開門,敢胡說,姑奶奶一劍宰了你!”甘玉蘭低喝,長劍直抵後心。
潘盼無奈,耷拉個腦瓜,前去開門。
“盼子!你如何在這裏?!”來人扶住她肩頭又驚又喜。
“胡大哥!”潘盼不可置信地揉眼睛,忽而瞥見胡進身旁還有位眼熟的,“鐵柱!你們都還好罷?”
“都好,都好。”胡進點頭。
“盼子放心,你擱我那的體己都安登著呢。”鐵柱補充,引得眾人一陣大笑。
“快內裏坐。”潘盼招呼他們進屋,甘玉蘭見狀,忙收劍閃到了一旁。
“潘盼,你到了京城,咋不回開封府報到啊?”胡進嗔怪著坐定,“弟兄們都怪想你的,就連公孫主簿,也時常提及到你。”
竹子精想咱?!他想省燈油錢罷……潘盼滿臉堆笑,指著甘玉蘭道:“年前去南邊辦差,遇見我這遠房老表,他說要上京城做點小生意,這不就一路回了,把他安頓好,我便過去。”
“那成,咱們先去巡街,待晚有空好好喝一盅。”胡進站起身道。
“哎,等等。”潘盼小心翼翼問,“以前巡街沒見這麽大陣仗呀?可是京中出了啥事兒?”
“今冬時有遼軍扮作馬匪犯境搶掠,邊民不堪其擾,紛紛往內地遷徙。近來京城流民益有增多之勢,包大人下令嚴查,以防匪寇混入,攪亂治安。”胡進答道。
“噢。原是如此。”潘盼輕籲一口氣,“你們忙,你們忙。”
目送胡進一行下樓,她趕緊繞到窗邊窺探,卻見眾多皂衣衙役之中立著一人,烏紗緋袍,身姿挺拔,持劍抱臂,氣勢卓然。乍見之下,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忙捂了口,暗道:他怎麽來了……
一衙役抱拳出列:“回展大人,前院未發現行跡可疑之人。”
“回展大人,後院未發現行跡可疑之人。”
“回展大人,東廂未有發現。”
展昭俊目如電,掃過眾人,朗朗相問:“西廂,為何還未有到?”
“回展大人。”胡進快步趕至,“西廂並無形跡可疑之人。”
“嗯。”展昭頷首轉身。
潘盼一顆心落回肚內,反手一抹,額際已是冷汗淋漓。
“你為何要幫我?”甘玉蘭盯著她,目色灼灼,語氣卻不似先前淩厲。
她靈感陡現:何不將計就計呢……信口編派道:“你也瞧見了,咱也是開封府的官差。昨兒夜探馬宅,實上是受了相爺密命,馬朝賢叔侄作惡多端,天怒人怨,伏誅之日,當是不遠,小娘子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甘玉蘭驚喜:“此話當真?”
“半月之期,定見分曉。”潘盼盡量擺出一副篤定的神情,“信得過我,軟筋散的解藥就拿來罷。”
“軟……筋散。”甘玉蘭囁嚅,低垂了螓首,滿臉慚愧之色,“解藥不……不在我這兒……”
“那在哪裏啊?!”潘盼大駭。
“那藥其實……是從我師伯那偷拿的,他老人家擅長製毒,我胡亂取了一瓶淬在袖箭之上,不知道是軟筋散啊,更別提解藥了……”甘玉蘭追悔莫及道。
“你師伯不會還在南方罷?”潘盼急得跳腳:三天,別說馬車,火車也來不及啊……
甘玉蘭瞪大了鳳眼搖頭:“不在不在,師伯他老人家就住城西清風觀。”
“你快帶我去討!”她一把攥起甘玉蘭,就往門外拖。
“但……但是我師伯他……腦筋有點不大好。”甘玉蘭小聲道。
“你師伯是個傻子?!”潘盼湊到甘玉蘭臉前,麵色猙獰。、
甘玉蘭聲漸式微:“可,可以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