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零碎的陽光穿越店鋪的窗戶，似觸摸戀人的指尖般輕撫在鮮花之上。陽光似溪流淌下，浸泡百般花香，看著竟有些寂寞。
    在結束今天的旁聽課程後，莎萊娜與周琴他們吃完了午飯，獨自來到商場旁的花店裏兼職。
    此時，一隻腳輕輕踢開了店鋪後方的倉庫門。在門縫之中，湯曉晴晴輕輕晃動著齊肩的短發，捧著幾種未經修剪的花束走出。
    當她走回店麵時，一眼便看見自家的金發看板娘正坐在椅子上，一邊低頭玩著手機，一邊隨意玩弄著身旁的綠葉，偷得浮生半日閑。
    作為店主家的閨女，湯曉晴多少對這位臨時工的表現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喂喂喂，那位兼職的美女！”
    湯曉晴將花束放在櫃台上，然後走到莎萊娜身後，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喊道：“你別當著我的麵摸魚啊！”
    莎萊娜扭過頭來，手指空蕩蕩的門口，顯得有些無辜。
    她收攏起耳畔的發絲，辯解道：“可現在也沒客人啊。”
    “你這種工作態度不行！”
    湯曉晴輕輕搖晃起莎萊娜的肩膀，開玩笑道：“我要代表我媽扣你工資。”
    一聽工資的事情，莎萊娜頓時緊張起來。她站起身，立刻便想往門外走，“那我現在就出去走一圈，看能不能釣點客人過來。”
    湯曉晴看見莎萊娜這積極性，差點沒笑暈過去，“莎莎姐啊，你都是個小富婆了，怎麽還在乎我家這點工資啊？”
    “這能一樣嗎？”
    莎萊娜重新穿回花店的圍裙，將金發紮成馬尾，立刻便往街道外走了出去，“既然我給你家工作了，我就應該理直氣壯要工資！”
    “莎莎姐的金錢觀念真的是......”湯曉晴包裝著熟客預訂的鮮切花，指尖拂過紅色天竺葵絨絨的花瓣，一臉無語，“被培養得特別好。”
    莎萊娜站在店門口，回過身，輕笑幾聲，“我爸怎麽說也是經商的嘛。”
    湯曉晴滿臉憧憬地說道：“真想見一下叔叔。能把莎莎姐培養成這樣，肯定是個超級厲害的人。”
    “嗯，有點難呢......”
    莎萊娜稍作沉吟，然後緩緩說道：“畢竟都不在了。”
    不小心提及莎萊娜去世的雙親，湯曉晴頓時懊悔不已，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對不起，我之前隻聽周弦說過一兩次......”
    “沒事，我現在有周琴啊。”
    麵對雙親的離去，莎萊娜倒顯得淡然。她微微一笑，反過來安慰起湯曉晴：“他們隻是沒法陪在我身邊了，但作為親人的感情，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
    不會改變的感情嗎？
    無意中，湯曉晴輕聲嘀咕著：“真羨慕啊。”
    也許是聽見了湯曉晴的聲音，莎萊娜注視著她那低沉、無光的瞳色，仿佛看穿了這位小妹妹心中的牽掛。她低垂的眉眼掠向過湯曉晴手邊，望著那灼灼燃燒的花瓣，忽然就想起天竺葵所含的意味。
    如同多管閑事，莎萊娜收起了手機，準備最後一次詢問湯曉晴內心的真實想法。
    “小晴，你和他真就這樣了嗎？”
    剪刀“哢噠”地停下，懸在半空。湯曉晴明顯愣了兩秒，然後繼續處理起手中那紅色的天竺葵。她修剪著天竺葵的枝葉，裁作合適的長度，再放入客人預定的花束之間，將火紅的情緒隱入綠葉。
    “是在說貝宇昂的事情嗎？”
    湯曉晴的聲音似一縷偶爾飄過的白煙，籠罩於死寂的心湖之上，看不清迷霧之下的本色。
    眼見她陷入迷茫，莎萊娜便將椅子拉到收銀台旁，優雅地整理著裙擺坐下。她的目光落在湯曉晴身上，輕聲問道：“你對他的感情，還沒徹底消散吧？”
    湯曉晴側目望向莎萊娜，心中那本就複雜的情緒，居然逐漸糅雜成一抹困惑。
    她猶豫片刻，還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莎萊娜輕輕撫摸著她的腦袋，仿佛洞悉了湯曉晴的想法，聲音平靜而溫和，“那已經是一種表態了。”
    湯曉晴微微一怔，朝著手裏的紅花展露笑容，暗淡的笑意中卻存有藏不住的苦澀。
    “是嗎？”她的聲音低得很，唯有自己才能聽清。
    “不管是喜歡還是討厭，都不應該是你折磨自己的理由。”
    莎萊娜默默地伸出手，將她輕握掌心的花束挪開。她的手掌從花葉上抹過，轉而落在到湯曉晴的側臉，並將她那壓抑的臉龐緩緩轉向自己，直麵這雙碧藍的眼眸。
    “騙騙別人也就算了，別騙自己。”莎萊娜直視著湯曉晴的眼睛，笑意似水般溫柔。
    接著，她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帶著一絲淡淡的回憶。
    “我以前有一段時間，也和周琴分開了。”
    她的聲音很輕，仿佛是在講述一個......百年前的故事。
    “當時的我，覺得離開他才是最好的選擇，甚至想過以後都不再見麵的未來。”
    “然後呢？”
    鬼使神差般，湯曉晴被莎萊娜訴說的故事所吸引，不由自主便開口詢問。
    “然後啊......”
    莎萊娜回憶著那些已然遠去的往事，竟然輕輕地笑了幾聲，“我選擇不再欺騙自己，看清了自己想要的未來。”
    說完，莎萊娜平靜地注視著湯曉晴，收回了伸出的手。
    “你呢？”
    湯曉晴微微低下頭，心中的苦悶終於微微泄出。
    “莎莎姐啊......”
    她目光迷離，聲音亦有些低沉，“自從我理解什麽是喜歡以後，我就一直在默默地看著他。”
    “我真的一直在期待他發現我的感情，然後跟我白頭偕老的。”
    “他從來都不是個完美的人。他有不少缺點，但我都喜歡啊。”
    說話時，湯曉晴的嘴角甚至掛著一抹微笑，仿佛仍能回想起當初那懵懂的幸福。
    莎萊娜靜靜地聽著，微靠在收銀台的邊緣，等待湯曉晴將內心的想法和盤托出。
    在所有話語結束後，她隻問了一句：“那你現在還喜歡嗎？”
    “喜歡嗎？喜歡吧？”
    說話時，湯曉晴微微歎息，仿佛在將平安夜時那場下在心裏的雪盡數咽入喉嚨。
    孤立於白色的墳墓中，少女手捧一顆枯萎的戀心，卻找不到埋葬的場所。
    “但我心裏過不去這道坎。”
    “哪怕不是現在也沒關係。”
    莎萊娜就像是湯曉晴的姐姐一樣，將這個無助的女孩輕輕攬入懷中，於她耳邊訴說起安撫的話語。
    “總要好好麵對的。”
    是夜，晚風平靜無聲，輕輕拂動著窗簾。在抽油煙機的鳴動停歇以後，湯曉晴和貝宇昂兩家人久違地相聚在飯桌之上，一同享受起晚飯。
    飯桌上，兩個孩子偶有片刻的眼神接觸，卻又各自移開，甚少交談。缺了些熟悉的拌嘴聲，四位家長麵麵相覷，都顯得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打破僵局。
    飯後，貝宇昂主動提著碗筷，進了廚房裏負責洗碗。可在四位家長驚訝的目光中，一頓飯下來都沒和貝宇昂聊上幾句的湯曉晴，居然主動提出去幫他洗碗。
    在家人們詫異的目光下，湯曉晴起身離開，最後站到了貝宇昂身邊，朝他伸出了手。
    一瞥見湯曉晴的身影，貝宇昂固然吃了一驚。他驚恐地轉過頭，喉嚨裏發出一聲低低的呼喚：“湯曉晴？”
    湯曉晴將手伸入水槽，默默地擦拭起沾滿洗潔精的碗筷。
    聽著貝宇昂那熟悉的聲音，湯曉晴手中的動作似乎有了片刻停頓。但深埋於泡沫中的雙手是如此隱蔽，無人能察覺那轉瞬即逝的遲疑。
    她繼續洗著碗，淡淡地回應著貝宇昂，“嗯，我隻是不想讓他們擔心。”
    “那......”
    貝宇昂剛想說些什麽，卻立刻被湯曉晴打斷了話語。
    “普通朋友。”
    湯曉晴直視著貝宇昂的眼睛，重複了一次剛剛說的話，“就當回普通朋友吧。”
    她的眼神中留存著哀傷，卻異常堅定，不容貝宇昂有拒絕的餘地。
    如同請求一般，湯曉晴望向身旁的貝宇昂，聲音輕得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不見。
    “好不好？”
    “好......”
    那聲回答，如同纏綿的絲線，繞於少女入睡前的呢喃。
    夜色搖曳，月光如水灑在枯黃的心田之間。湯曉晴抬頭看向窗外皎月，那星空上的月牙，依舊似一抹淡笑般微彎，平等地安撫著所有失意的過往。
    湯曉晴將身旁的被子拉到身上，唯有一聲惆悵寄托於晚風之中，飄向遠方。
    風吹花葉，沙沙作響。在閉門的花店中，櫻草仍紅，仿佛在訴說著少女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