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疍默然，衣袖底下握手成拳，指甲幾乎陷入肉裏都渾然不覺。他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果然，果然還是與爹有關，那路憫……
    “為父的第一把火是燒的他的左膀右臂，他手底下那些官員，且不說全部，再怎麽遭也有一兩個受過他人小恩小惠的，隨隨便便就能讓禦史洋洋灑灑長篇大論地上奏彈劾！
    第二把火是他咎由自取。路剛他不是費盡心思要查戶部麽，那麽為父便讓他查到自己的子侄路韻在修建北郊大祀殿時是如何的中飽私囊！
    自家子侄犯法，作為家主的路剛也難辭其咎，必引火燒身被禦史台再查上一查。當朝首輔被禦史台翻了老底的查，想想就知道有多難堪！
    當然，路剛掌控朝野十餘載，要想他徹底摔跟頭還得要最後一把火。
    為父與路剛也曾算得上是同窗，知曉他當年能順利出仕少不了前內閣首輔尹臨江的幫助。禦史台要查路剛少不了要將他親近的人查上一遍，特別是那個送他扶搖直上的尹臨江。
    尹臨江德高望重以仁孝受世人稱讚，奈何年輕時卻有一段不太光彩的故事。
    古之習俗，凡家中的長者父母過世，都需要辭去官職，謝絕人事，盡守孝之道。女子懷胎十月方生下孩子，可尹臨江的大兒子卻在守孝三年期滿後的第七個月出生了。
    對此，尹臨江還曾將孩子藏匿一段日子，但紙哪能包住火，隻要禦史台回尹臨江的老家找到相關的人，便能讓尹臨江一輩子的仁孝聲名盡毀！
    路剛重情重義，怎能忍心看著自己的恩師晚節不保？於是今日在朝堂之上，路剛主動請辭內閣首輔，又自降三級，便是要堵了悠悠眾口，不讓聖上下旨讓禦史徹查。”
    周起元又暢快地喝下一杯酒，見周疍一聲不響地坐在身旁，眉心一皺∶“瑤英看上去不太高興？”
    周疍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周起元抬手按住周疍的肩，語重心長地道∶“今日聖上已下旨讓為父入駐內閣，首輔之職將來也必定是為父的。此前你讓公主退了婚，為父生氣打了你，不過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如今，為父也不會非逼得你入公主府，你若是有中意的人也大可以告訴為父，為父為你做主。你也是時候成家，定下心後入仕為官也可以助為父一臂之力。”
    “瑤英，為父會將路鋪好，往後咱們周家還是要靠你的。”周起元又斟了一杯酒，與其碰杯∶“來，快喝，嚐嚐這十四年的老酒到底什麽味道。”
    周疍木訥地點了點頭，麵無表情地一飲而盡，隨後死死地捏住酒杯，心底驀地升起一陣尖銳的刺痛。
    路憫他一定知道了，他一定恨透了我。
    ……
    自此，當了十四年首輔的路剛跌下神壇，而當眾人皆以為路剛在府中鬱鬱寡歡之時，他卻滿臉喜悅地與家人圍坐桌旁其樂融融。
    待職府中，顯然讓路剛有了更多時間在家陪伴夫人和孩子，一起守歲過節。
    “大郎，快嚐嚐這涮羊肉。對對對，羊肉腥膻，大郎要蘸麻醬吃才行。”路剛一上桌就三兩杯酒下肚，此刻已麵燒紅雲，卻還站起來四處張羅，不停為大家夾菜。
    路贏悶聲不響埋頭大吃，連話都沒空說一句。
    “二郎快吃，二郎近來都瘦了。”路剛說著，拿起筷子夾起片新鮮羊肉放進滾燙的鍋裏，不一會兒剛熟的羊肉便到了路憫碗中。
    “書也不能沒日沒夜的看，多和大郎出去玩一玩，勞逸結合才對。”路剛看著食不言寢不語，正在斯文吃肉的路憫，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時候∶“我記得，我年輕的時候就沒你那麽努力，這不還是輕輕鬆鬆考了個狀元，入仕為官也是順風順水。最主要啊——”
    路剛看向自己花容月貌的夫人，總覺得月下緩緩而來的她好像更美了幾分∶“最主要那時候還認識了你們娘。你們娘年輕時候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家世好又有才情，那時候我若不多用點心思，你們可就成不了她的寶貝大郎二郎了，這可多虧了我。”
    聞言，路贏路憫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皆是一挑眉梢。
    這時候，路曉鳳也走了過來，剛甜甜美美地給路剛行了個禮，正要在路贏邊上坐下，便聽路剛道∶“今年過節曉鳳也留在府裏，確實是熱鬧。曉鳳方才在做什麽，怎麽來的這麽晚？”
    “回大伯的話，曉鳳在屋裏繡花呢。”
    路贏扭頭一笑∶分明是在算賬，還說在繡花。
    仿佛聽到路贏心聲似的，路曉鳳轉過身去，將一方疊得規整的手帕遞給路贏∶“是在繡花。堂兄，這是曉鳳送給你的。”
    路贏接過看了看，這是一張白淨的手帕，角落裏繡著一株小小的綠梅。
    不僅路贏有，他娘他爹他二郎，就連堂妹自己也有。
    路曉鳳靦腆道∶“曉鳳已經到府上住了兩年了，大伯伯娘，堂兄二郎都很照顧我，所以便繡了這手帕作為新年禮物。”
    路贏瞪大雙眼，驚奇狀∶“堂妹的手真巧！”
    路憫收下手帕，彬彬有禮地一笑∶“謝謝堂姐，二郎很喜歡。”
    路剛也笑得合不攏嘴，看著大郎二郎，叮囑道∶“這是曉鳳親手繡的，以後咱們都將它帶在身上。”
    路夫人嫣然一笑∶“既然今日高興，要不我再去炒兩盤菜？”
    此言一出，四人的笑臉齊刷刷地凝固了。
    最後，還是路剛率先反應，上前將路夫人扶到座位上，溫言道∶“夠吃的夠吃的，宛瓊不要太勞累。都說下廚傷膚，宛瓊你膚白貌美的可萬不能被那些油煙氣侵染，以後別再做那些累事了。”
    陸夫人蛾眉微顰∶“但大郎二郎曉鳳都愛吃我做的菜，我怎麽能為了保持容顏就苦了三個孩子……”
    路曉鳳眉眼彎彎地打岔道∶“伯娘，大伯說的對。”
    路夫人又看向兩個兒子。
    路憫點點頭∶“嗯。。。”
    路贏燦爛一笑∶“娘，你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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