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3章 大戰,一觸即發!
字數:20468 加入書籤
遠離磨盤原八十餘裏,寬闊的官道早已不複往日的平整,更像一條被巨力反複撕扯、蹂躪後留下的巨大傷疤,深深地烙印在凍得堅硬如鐵的土地上。
深達尺餘的車輪轍印,如同扭曲的蟒蛇,在灰黃色的凍土上蜿蜒爬行,訴說著大軍碾過的沉重與艱辛。
空氣裏彌漫著鐵鏽、馬糞、汗臭和一種揮之不去的、屬於長途跋涉的疲憊氣息,冰冷刺鼻。
在這條“傷疤”上,正艱難“蠕動”著張巡麾下的朱雀軍主力。
這支曾經令吐蕃鐵騎聞風喪膽、赤旗所指所向披靡的帝國雄師,此刻卸下了昔日的耀眼光環,更像一條沉默而疲憊的鋼鐵巨龍。
士兵們身上的赤色戰袍大多已褪色、破損,沾滿了幹涸的泥漿和暗褐色的可疑汙跡,沉重的鐵甲在寒風中叮當作響,仿佛每一步都拖著千鈞重擔。
他們的臉龐被風霜刻蝕得粗糙黝黑,嘴唇幹裂,眼神中交織著長途行軍的麻木、對遠方戰局的憂慮,以及深藏骨髓的堅韌。
那麵象征著無上榮耀與鐵血軍魂的赤色朱雀大纛,依舊在隊伍最前方獵獵招展,但此刻在凜冽的朔風撕扯下,似乎也透出一種久戰之後的疲憊與蒼涼。
沉重的輜重大車在雨後車轍裏艱難滾動,發出令人牙酸的、仿佛瀕死巨獸呻吟般的“吱嘎——嘎——”聲,每一次顛簸都讓拉車的騾馬肌肉繃緊。
戰馬粗重的響鼻聲此起彼伏,夾雜著兵器偶爾無意識碰撞發出的冰冷脆響,以及士兵們壓抑的喘息和靴底踩踏地麵的沉悶回響,共同構成了這支疲憊之師行軍的主旋律。
他們正以一種鋼鐵般的意誌,對抗著身體的極限和環境的酷烈,朝著西南方向的成都,那座被吐蕃大軍圍困的帝國西南重鎮,艱難地“蠕動”著。
在這條沉默鋼鐵巨龍的邊緣,一道身影如同貼地疾掠的灰隼,悄無聲息地穿梭於行軍隊列之間。
正是不良副將,趙小營。他身形精悍,裹在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褐色勁裝裏,外麵套著半舊的皮甲,麵容如同被寒風打磨過的岩石,冷硬如鐵,幾乎看不出任何表情。
唯有那雙狹長的眼睛,時刻保持著鷹隼般的銳利與警惕,不斷掃視著官道兩側枯黃的草叢、起伏的丘陵以及遠方天際線,任何一絲異常的動靜都逃不過他的捕捉。
他就像朱雀軍這條巨龍最敏感的神經末梢,警惕著任何可能的威脅。
突然,一聲輕微的破空聲由遠及近!一隻體型矯健、羽翼豐滿的信鴿,精準地穿過寒風,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穩穩地落在他早已伸出的、套著特殊皮質臂套的左臂上。
臂套上,一個用暗金絲線繡成的、展翅欲飛的雀鳥標記在昏暗光線下微微一閃——這是不良人傳遞最高等級情報的信物。
趙小營的動作快如閃電,右手兩指熟練地一撚一抽,已將綁縛在鴿腿上的細小銅管解下。
他迅速旋開銅管,抽出裏麵卷得極緊的、用特殊藥水處理過的薄絹密文。
目光如電般掃過密文上細密的字符,趙小營臉上的肌肉瞬間繃緊,仿佛被無形的冰錐刺中!
那冷硬如鐵的麵具瞬間破裂,一絲難以遏製的驚駭和凝重掠過眼底。
他猛地抬頭,視線仿佛穿透了行軍的煙塵和重重隊列,直刺中軍方向!
再無半分猶豫,他雙腿猛夾馬腹,同時口中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呼哨。
“唏律律——!”胯下那匹其貌不揚、毛色雜亂的青驄馬,如同被點燃了魂魄,發出一聲高亢的嘶鳴,四蹄發力,如同離弦之箭般驟然加速!
青驄馬瞬間撕裂了行軍沉悶壓抑的空氣,化作一道灰青色的閃電,朝著那杆高高飄揚、象征著統帥權威的赤色朱雀帥旗所在,狂飆突進!
“閃開!緊急軍情!!”趙小營的厲喝聲如同砂紙刮過生鐵,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嘶啞和穿透力,瞬間刺破了行軍中的沉悶喘息和車輪呻吟。
沿途的士兵被這突如其來的疾馳和吼聲驚動,下意識地向兩側閃避,一條狹窄的通路在密集的人馬車輛中迅速分開。
他如旋風般衝到張巡的踏雪烏騅馬前,甚至來不及完全勒停戰馬,借著前衝的慣性,在馬背上猛地抱拳躬身,身體前傾,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冰錐,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冰冷的空氣中:“大帥!信鴿急報!成都城外!吐蕃軍主力今日清晨異動!情況危急!”
“異動”二字如同無形的寒冰巨手,瞬間扼住了周圍的空間和時間。
原本因長途行軍而彌漫的低沉交談聲、壓抑的咳嗽聲、馬匹的響鼻聲,乃至車輪的吱嘎聲,仿佛都在這一刻被徹底凍結、消音!
幾個正圍著一名輜重官低聲核對物資的校尉,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嘴巴微張,喉嚨裏卻發不出任何音節。
張巡的親兵們,手幾乎在同一時間按緊了腰間的刀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眼神銳利如刀,掃視著四周。
一直閉目養神,身體隨著胯下棗紅馬步伐微微起伏,仿佛與坐騎融為一體的特戰營統領王玉坤,也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初睜時,尚帶著一絲長途跋涉、風餐露宿留下的渾濁與血絲,仿佛蒙塵的寶石。
然而就在睜開的刹那,所有的疲憊與渾濁被瞬間驅散,精光暴射!
如同沉睡的猛虎蘇醒,又似藏在鞘中的絕世利刃驟然出鞘,那目光銳利、冰冷、充滿穿透力,瞬間就將趙小營和他手中那張承載著不祥訊息的薄絹牢牢鎖定!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張巡端坐在踏雪烏騅之上。
這匹神駿異常的戰馬,通體墨黑如最深的夜色,唯有四蹄雪白如新降之霜,此刻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凝重,不安地刨了刨前蹄。
張巡的身形依舊挺拔如鬆,淵渟嶽峙,仿佛再大的風浪也無法撼動其分毫。
連日的操勞、風霜的侵襲,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溝壑,濃密的胡茬上沾滿了塵土與凝結的霜花,疲憊之色難以掩飾地刻在眉宇之間。
然而,當聽聞“異動”二字,尤其是感受到趙小營語氣中那罕見的凝重時,他那雙深邃如古潭的眼眸深處,非但沒有驚惶,反而像是潭水最深處被投入了熾熱的炭火,燃起了兩簇冰冷、跳動的幽焰!
那是屬於百戰名將的絕對冷靜與被激怒的雄獅般的戰意!
趙小營語速極快,如同連珠弩箭發射,卻又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淬火的鋼釘,深深釘入在場每一位將領的耳中:“兩萬吐蕃兵馬繼續圍城,攻勢比昨日更猛!另有三支大軍離營,動向詭異!”
“其一,萬人步騎混雜,目標明確,往東北方向急行!依其路線判斷,十有八九是衝著劉誌群將軍部去的!意在圍點打援,或半道伏擊!”
“其二,一萬五千精騎,清一色高原健馬,膘肥體壯,蹄聲如雷,正往東南方向撲去!方向直指張將軍張小虎)的糧道咽喉——葫蘆口!那是掐斷我軍命脈的一擊!其三,也是最致命的一支!”
趙小營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寒意。
“由吐蕃第一悍將‘血狼’巴圖魯親自統領!一萬八千騎步混合精銳!一人雙馬!攜帶重械!正撲向我主力東北方約六十裏的‘磨盤原’!其前鋒輕騎,速度極快,恐怕離磨盤原已不足四十裏!”
“磨盤原……” 張巡的聲音不高,低沉而緩慢,卻像一柄無形的重錘,帶著冰冷的、幾乎能凍裂骨頭的嘲諷,狠狠地敲擊在周圍幾位核心將領的心坎上。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烏騅馬冰冷的鐵製鞍環,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赤德祖讚……好大的胃口。想趁我師老兵疲,內外交困之際,一口吞掉我軍主力?”
他猛地轉頭,目光如實質的閃電,瞬間刺向近在咫尺的趙小營:“趙將軍!那封‘泣血信’副本,是否已按計劃散播到位?成都周邊,是否已亂?!”
這“泣血信”,正是張巡精心策劃的心理戰武器,內容極盡渲染朱雀軍即將覆滅、朝廷無力救援的絕望,旨在動搖成都周邊守軍和官吏的抵抗意誌,為後續行動製造混亂。
趙小營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如同深不見底的古井。
他再次抱拳,沉聲回應,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鐵塊砸進凍土,帶著不容置疑的完成感和冷酷的實效:“回大將軍!自昨夜起,成都以南各州縣,尤其是我大軍必經要道附近所有人員聚集之所——茶坊、客棧、驛站、乃至官衙府庫附近的牆壁、告示欄!皆已由不良府內線秘密張貼副本!”
“更有三處關鍵驛站,由我們最機靈的兄弟偽裝成從成都‘僥幸’逃出的失意士子、落魄商賈,在人群最密集、流言最易傳播的飯堂、大堂,‘悲憤’誦讀!聲淚俱下,捶胸頓足!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一夜之間已然蔓延開來!”
“很好!” 張巡的嘴角終於勾起一絲弧度,但那絕非笑意,而是鋼鐵被淬火時迸發出的冷硬光澤,是猛獸鎖定獵物時露出的獠牙!冷酷而決絕!
“赤德祖讚想速戰?想趁我內外交困、疲憊不堪之際,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將我朱雀軍吞下?本帥偏要讓他咬上一嘴的鐵刺,崩掉他滿口的獠牙!”
他猛地俯身,目光如同燃燒的烙鐵,死死釘在親兵聞令立刻在兩名輔兵協助下迅速展開的、巨大的蜀中軍事輿圖上。
這張由堅韌羊皮硝製而成的輿圖,邊緣磨損,標記著無數新舊箭頭和批注,承載著整個戰局的脈絡。
張巡布滿老繭的手指在粗糙的皮麵上快速劃過,指尖與皮麵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磨盤原那片開闊地帶、成都城被圍困的標記、劉誌群部在東北方向的大致方位、張小虎守護的糧道咽喉葫蘆口、以及蜿蜒曲折的涪水河穀……他的大腦如同最精密的軍陣推演沙盤,無數條情報信息——敵軍兵力、動向、速度、己方位置、狀態、可能的變數——在電光石火間激烈碰撞、飛速重組、精確計算!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在這方寸輿圖之上,隻有他指關節因極度專注和壓力而發出的輕微“哢”聲,以及周圍將領們屏住呼吸、幾乎停滯的心跳聲在無聲地回響。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令人窒息的緊張感。
片刻,他霍然抬頭!動作迅猛如鷹隼振翅!
眼中的猶豫和計算瞬間被一種斬釘截鐵的決斷所取代!
聲音如同沉雷碾過冰冷空曠的荒野,帶著不容置疑的、足以號令千軍萬馬的威嚴:
“傳令三軍!丟棄一切非必要輜重!帳篷、部分糧秣、備用軍械、所有壇壇罐罐,統統給老子扔掉!隻保留武器、甲胄、三日口糧和必備藥品!加速前進!目標——磨盤原!隊形不可散!前哨擴大警戒!違令亂陣者,延誤軍機者——斬立決!”
命令如同九天驚雷在死寂的軍陣上空炸響!
“得令!”令旗官嘶聲應和,手中代表“急進”和“丟棄輜重”的猩紅三角旗與黑色方旗瘋狂舞動!沉悶急促的金鑼聲——“哐!哐!哐!哐!”
——如同受傷巨龍發出的痛苦而憤怒的咆哮,瞬間撕裂了空氣!
整條沉默疲憊的赤色長龍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機,從“蠕動”驟然變為“奔湧”!
沉重的輜重車被粗暴地推到路邊,甚至直接掀翻,騰出道路。
士兵們甩掉不必要的負重,眼中疲憊被凜冽的殺意點燃,沉重的步伐變得急促有力,甲胄碰撞聲密集如雨!
一股決死向前的慘烈殺氣,如同無形的火焰,轟然升騰,直衝雲霄!
大地在這股鋼鐵洪流的加速奔湧下,仿佛開始微微震顫。
“王玉坤!” 張巡的目光如兩道實質的標槍,瞬間刺向特戰營統領。
“末將在!” 王玉坤在戰馬上挺直脊背,如同一杆繃緊到極限的投槍,蓄勢待發。
他棗紅馬下的泥土,被馬蹄不安地刨出一個小坑。
“令你即刻分兵!”張巡的語速快如疾風,“派特戰營精銳一千人,以百人隊為單位,化整為零,星散於主力部隊前三十裏範圍!像水銀瀉地,給我滲進每一片林子,每一道溝壑!”
“任務隻有一個:遲滯巴圖魯的先鋒輕騎!獵殺其斥候!斬斷他們的觸角!拔掉他們的眼睛!”
“我要讓巴圖魯變成聾子、瞎子!每一步都踩進陷阱,每一口呼吸都聞到自己人的血腥味!”
“”記住,不求全殲,要讓他們變成驚弓之鳥,疑神疑鬼!用他們的血和命,把時間,給老子一寸一寸地搶回來!”
話語中彌漫的血腥寒意,讓周圍的溫度仿佛又下降了幾分。
“此外,”張巡的語氣稍頓,目光投向西南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疊疊的山巒,看到那座被戰火籠罩、危如累卵的成都城,“你親自帶領剩餘八百多特戰營精兵,一人雙馬!把你們壓箱底的輕甲換上,把最好的弓弩帶上!以最快速度趕往成都城外!”
“你們的任務,不是去硬撼吐蕃大營,不是去殺多少敵人!”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穿透雲霄的決絕,“是要讓城頭上的守軍看到!看到我朱雀軍的旗幟在吐蕃狗賊的背後飄揚!聽到我朱雀軍的號角在成都城外吹響!弄出動靜來!越大越好!”
“放火!襲擾!虛張聲勢!用你們最擅長的鬼魅手段,讓吐蕃人以為我主力前鋒已至!最重要的是,讓守城的兄弟知道,援軍未絕!張巡未死!朱雀軍還在!我們正踏著血路趕來!絕不能讓成都的軍心,在我們趕到之前就崩潰了!若……”
張巡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和複雜,“若城破之勢已不可挽回……你便帶人,不惜一切代價,盡可能接應‘甲娘’一行人突圍!她…不容有失!” 這“甲娘”二字,似乎蘊含著非同尋常的分量。
“末將遵命!定不負大帥所托!人在旗在!號角不息!”王玉坤抱拳,眼神堅毅如萬年玄冰,再無半句廢話,猛地一勒韁繩,雙腿狠夾馬腹!
“唏律律——!”棗紅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穿雲裂石般的長嘶,前蹄在空中奮力刨動,如同燃燒的火焰!
旋即,它化作一道赤色的閃電,載著王玉坤決絕的身影,狂飆而出!
隨著他手中一麵繡著滴血匕首的小旗揮動,早已集結待命的一千八百多名特戰營精銳如同被驚散的狼群,瞬間脫離了大部隊。
其中一千人,動作迅捷無聲,如同墨汁滴入雪地,迅速分成十股,利用地形掩護,朝著東北方向的丘陵、枯木林、溝壑地帶,鬼魅般消失無蹤。
而王玉坤則帶著八百餘騎最剽悍的戰士,一人雙馬!
備用戰馬上馱著輕便的強弓勁弩和引火之物,掀起滾滾黃塵,如同一條狂暴的土龍,以雷霆萬鈞之勢,絕塵西南,直撲戰火中的成都!
帥令既出,整個朱雀軍團如同一架龐大而精密的戰爭機器,在死亡的威脅和統帥的意誌驅動下,開始了瘋狂而高效的運轉。
張巡的軍令如同連珠炮般繼續下達,精準、冷酷,不容置疑,每一個指令都關乎著這支大軍的生死存亡:
“輜重營主官吳鐵錘何在?!”
一名身材敦實如鐵墩、滿臉油汗如同剛從蒸籠裏撈出來的將領,慌忙從一堆正被丟棄的輜重車旁策馬衝來:“末將吳鐵錘在!請大帥吩咐!”
他的聲音因為緊張和奔跑而有些變調。
張巡目光如電掃過他:“聽著!將隨軍所有‘霹靂彈’,立刻按小隊分發至全軍各部都頭百夫長)手中!每人……不,每都限領二十枚!一顆都不能多,一顆也不能少!”
“給老子強調清楚:這玩意是關鍵時刻扭轉乾坤的殺手鐧,不是給你們聽響玩的!使用時機,隻聽中軍號角!號角不響,哪怕刀架脖子上,給老子用牙咬也不許扔!違令者——斬立決!闔隊連坐!”
他頓了頓,聲音更冷,“另外,將所有‘伏遠’巨型槍弩床弩)和那五架寶貝疙瘩似的‘震天雷’巨型投石機,立刻撤出行軍隊列中央!交給後軍‘磐石營’保護!未得本帥親令,任何人膽敢靠近、擅動,甚至多看一眼——格殺勿論!它們,是留著給巴圖魯那條‘血狼’準備的‘開胃大菜’!必須完好無損地帶到磨盤原!”
“末將明白!大帥放心!霹靂彈分發,巨弩投石機保護,絕無差池!”吳鐵錘臉上的肥肉一顫,但眼神卻異常堅定,抱拳大聲應諾,立刻調轉馬頭,扯著嗓子吼叫著衝向輜重隊,指揮人手開始緊張的搬運和分發。
“長槍營、刀盾營主官何在?!” 張巡的聲音如同淬火的鋼鞭,在急促的行軍鼓點和金屬碰撞聲中炸響。
“末將在!” 兩聲渾厚如悶雷的應答幾乎同時響起。兩位身材魁梧、如同鐵塔般的將領策馬越眾而出。
長槍營主官李鐵槍,麵如重棗,虯髯戟張,一雙大手骨節粗大,仿佛天生就是為握持丈八長槍而生。
刀盾營主官孫磐石,身形敦厚如磨盤,臉上橫亙著一道猙獰的刀疤,眼神沉穩如古井,手中那麵蒙著厚牛皮的巨盾邊緣磨損得發亮,昭示著它曾抵擋過無數致命的攻擊。
“即刻調整行軍隊列!放棄行軍隊形,改以‘鐵砧’陣行進!” 張巡的手指在輿圖上磨盤原的位置重重一點,“長槍營居中,槍鋒前指,分三列縱深!刀盾營護兩翼,盾牌連城!所有輜重車,無論大小,全部推到外側,用鐵鏈或繩索臨時串聯加固,與刀盾營共同構成臨時壁壘!”
“弓弩手,全部藏於車後、盾牆之內!遇敵之前,不許露頭!把你們的家夥都給本帥擦亮了!弓上弦,弩張機!長槍,給老子端穩了!刀盾,給老子頂住了!記住,我們現在不是行軍,是推著一座會移動的鐵山去撞碎敵陣!”
所謂的“鐵砧”陣,核心在於方陣中央留出數條縱向通道,便於後續部隊尤其是騎兵)在接敵後能夠快速穿越集結,形成強大的衝擊力。
整個陣型如同打鐵的鐵砧,堅固沉穩,靜待敵軍這塊“頑鐵”撞上來,再由後續的“重錘”騎兵)將其砸碎!
命令一下,整個龐大的隊伍開始了高效卻充滿緊迫感的變陣。
沉重的車輛在士兵們號子聲和鞭子的催促下,發出更加刺耳的摩擦聲,艱難地轉向、靠攏。
長槍兵們呼喝著,將手中沉重的長槍從背負狀態轉為挺刺姿態,雪亮的槍尖如同驟然生長出的鋼鐵森林,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密集地豎起在隊伍中央。
刀盾兵則迅速向兩側散開,伴隨著沉悶的“砰砰”聲,一麵麵沉重的盾牌重重頓在地上,緊密相連,瞬間在隊伍兩側築起兩道鋼鐵與皮革構成的矮牆。
弓弩手們如同退潮般迅速隱入車輛與盾牆構成的臨時掩體之後,隻聽得一片緊張的弓弦絞緊聲和弩機張開的“哢噠”聲。
空氣中彌漫著鐵鏽、皮革和士兵汗水的混合氣味,以及一種大戰將至、令人血脈賁張的肅殺之氣。
“白一行!” 張巡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隊列,最終落在一個略顯單薄的身影上。
白一行麵容尚顯稚嫩,臉色因為肋下前日所受的箭傷失血而顯得蒼白,嘴唇緊抿著,滲出一絲倔強的血痕。
他努力挺直腰背,騎在一匹相對溫順的白馬上,但微微顫抖的手和額角的冷汗,暴露了他正承受的痛苦和初臨大戰的緊張。
“末…末將在!” 白一行聞聲渾身一顫,強忍著肋下撕裂般的疼痛,猛地挺直腰杆,抱拳應道,聲音帶著一絲無法完全抑製的顫抖,但更多的是被點名的激動和決然赴死的勇氣。
張巡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鎧甲,看到他肋下滲血的繃帶。
沒有多餘的安慰,隻有最直接的信任與托付。
張巡猛地從懷中取出一枚冰冷沉重、雕刻著猙獰虎頭的青銅虎符,遞了過去:“白一行!帶上你最信任的三百親兵飛騎!一人三馬!不惜馬力!哪怕跑死馬,也要給老子在明天日落前,追上劉誌群!”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告訴他,吐蕃一萬伏兵正像毒蛇一樣,沿著清溪河穀潛行,目標就是他的側翼!讓他立刻放棄原定路線,向北繞行黑風嶺!避開伏擊圈!然後,”
張巡眼中爆發出熾熱的光芒,“讓他給老子用最快的速度、最猛烈的姿態,像一把燒得通紅、淬了劇毒的尖刀,撕開一切阻攔!目標隻有一個——磨盤原戰場側翼!告訴他,本帥在磨盤原等他來‘打鐵’!遲了,”
張巡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如九幽寒風,“就等著給本帥,還有這數萬朱雀兒郎,收屍吧!”
話語間充滿了對劉誌群那聞名全軍的悍勇與執行力的絕對信賴,以及將側翼安危係於一線的巨大壓力。
白一行隻覺得手中的虎符重逾千斤,冰冷的觸感卻讓他因傷痛和緊張而有些昏沉的頭腦瞬間清醒!
一股熱血直衝頂門,蒼白的臉上湧起不正常的紅暈。
他緊緊握住虎符,仿佛握住了全軍的一線生機,嘶聲吼道:“末將遵命!縱粉身碎骨,亦必將軍令送達劉將軍手中!大帥保重!”
話音未落,他已猛地一夾馬腹,白馬長嘶一聲,如離弦之箭般衝出。
他身後的三百親兵飛騎,早已準備妥當,人人三馬,如同三百道白色閃電,緊隨其後,脫離了大部隊,帶著決死的使命和時間的賽跑,絕塵向東北方!
“張小虎處……” 張巡略一沉吟,目光掃過旁邊如同陰影般存在、一直沉默不語的趙小營,“小營!”
“下官在。” 趙小營無聲無息地從張巡側後方策馬上前半步,仿佛他從未離開,永遠處於最便於接收命令和觀察全局的位置。
他的眼神依舊銳利而冷靜,仿佛剛才那足以改變戰局的緊急軍情,隻是日常事務。
“張小虎身邊有不良府聯絡人‘山鷂子’。” 張巡語速很快,“你立刻以最高等級飛鴿傳書,用‘血羽’密令通知張小虎:敵軍萬騎撲向葫蘆口!他那條涪水糧道,即將水渾浪急!讓他立刻脫離河穀險地!放棄葫蘆口隘路,保存實力為上!利用蜀中密林溝壑,層層設伏,步步阻擊!務必死守待變!記住,穩住陣腳,保全人馬是第一要務!蜀中那些迷宮般的密林,就是他最好的‘城寨’!告訴他,”
張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惜和堅定,“糧道暫時可棄!人,必須給老子活著帶回來!本帥還要他這把快刀,砍向更凶惡的敵人!葫蘆口的仇,磨盤原上一起報!”
“遵命!” 趙小營沒有絲毫廢話,抱拳領命。
他左手在袖中極其隱蔽地做了一個手勢。
遠處,一名偽裝成普通傳令兵的不良人立刻從隨身皮囊中取出一隻體型更小、羽翼邊緣帶著一抹暗紅的小巧信鴿。
趙小營迅速用特製的炭筆在極薄的油紙上寫下幾行加密符號,塞入特製的小竹管,綁在信鴿腿上。
那信鴿振翅而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幾乎難以察覺的灰影,朝著東南方向,張小虎糧道所在的位置,疾飛而去!
……
……
東北方向,磨盤原外圍三十裏,野狼溝。
枯黃的茅草在寒風中起伏如浪,發出嗚嗚的悲鳴。
溝壑縱橫,怪石嶙峋,光禿禿的樹林如同張牙舞爪的鬼影。
一支百人規模的特戰營百人隊,如同真正的幽靈般潛伏在溝壑的陰影和枯草叢中。
隊長“疤臉”陳武,臉上那道從眉骨劃到嘴角的猙獰刀疤在昏暗光線下更顯凶戾。
他伏在一塊冰冷的岩石後,耳朵緊貼地麵,布滿老繭的手指在泥土上輕輕劃動,感受著遠處傳來的、極其微弱但密集的震動。
“頭兒,來了!聽蹄聲,至少三十騎,輕裝,速度很快,是探路的‘狼崽子’!” 旁邊一個綽號“夜貓子”的年輕斥候壓低聲音,眼中閃爍著獵人看到獵物般的興奮光芒。
陳武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齒:“準備‘迎客’!一號、二號陷馬坑,絆索組,弓弩手聽我號令!記住,不要活口!速戰速決!把屍體和痕跡處理幹淨!”
十幾名特戰營士兵如同狸貓般無聲散開。
兩人一組,迅速在溝壑入口和狹窄路徑上布置下偽裝巧妙的陷馬坑,坑底插著削尖的硬木樁。
另外幾人則在稍遠些的枯樹和岩石間拉起了塗滿泥漿、近乎隱形的堅韌絆馬索。剩餘的弓弩手則藏身於岩石縫隙和高處的枯樹杈上,弩箭上弦,箭頭閃爍著幽藍的光澤——顯然淬了劇毒。
片刻之後,蹄聲漸近。三十餘騎吐蕃輕騎出現在溝口。
他們穿著便於行動的皮甲,背負短弓,腰挎彎刀,臉上帶著高原人特有的粗獷和長途奔襲的疲憊,眼神卻依舊警惕地掃視著兩側。
領頭的小頭目嘰裏咕嚕說了幾句,隊伍稍稍放緩速度,散開隊形,準備穿過這片看起來危機四伏的溝壑。
就在領頭幾騎踏入溝壑不到十丈的距離——
“噗通!噗通!” 兩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戰馬淒厲的嘶鳴驟然響起!
兩匹健壯的吐蕃戰馬前蹄踏空,猛地栽進偽裝巧妙的陷馬坑中!
鋒利的木樁瞬間刺穿了馬腹!馬背上的騎士慘叫著被巨大的慣性甩飛出去!
“有埋伏!” 吐蕃小頭目驚駭欲絕,嘶聲大吼!
“嘣!嘣!嘣!” 回應他的是弓弦劇烈震動的悶響!數十支淬毒的弩箭如同致命的毒蜂,從岩石後、枯樹上、草叢中激射而出!距離太近,速度太快!
瞬間就有七八名吐蕃騎兵被射中要害,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栽落馬下!箭毒見血封喉!
“撤!快撤!” 小頭目肝膽俱裂,調轉馬頭就想跑。
“嗖!嗖!” 數道堅韌的絆馬索在關鍵時刻猛地繃直!衝在最前麵的幾匹戰馬被絆得人立而起,重重摔倒在地!騎士被壓在馬下,骨裂聲清晰可聞!
“殺!” 陳武如同鬼魅般從岩石後躍出,手中一柄厚背砍刀帶著淒厲的風聲,一刀便將一個掙紮著爬起的吐蕃騎兵連人帶甲劈成兩半!鮮血和內髒狂噴而出!
其他特戰營士兵也如猛虎下山,從藏身處撲出,短刀、匕首、手斧,在狹窄的空間內展開了最殘酷高效的近身格殺!
他們沉默如啞巴,出手卻狠辣如毒蛇,專攻咽喉、心窩、關節等要害!
戰鬥在短短幾十個呼吸間結束。三十餘名吐蕃精銳斥候,全滅!無一逃脫!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內髒的腥臊氣。
“割下左耳,帶走!屍體和馬匹拖進深溝,用枯草碎石掩蓋!清除血跡!快!” 陳武冷酷地命令道,臉上那道刀疤在濺射的鮮血映襯下,宛如地獄惡鬼。
他們熟練而迅速地處理著戰場,很快,除了空氣中殘留的淡淡血腥,這片溝壑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特戰營的幽靈們再次消失在枯草和亂石之中,等待著下一批“獵物”。
巴圖魯大軍的眼睛和觸角,正在被這些沉默的獵手,一根根地斬斷、拔除。
每一步推進,都開始伴隨著未知的恐懼和同伴冰冷的屍體。
……
……
西南方向,成都城外十裏,烽燧崗。
王玉坤率領的八百餘特戰營精兵,如同一股貼地疾馳的赤色風暴,卷起漫天塵土。
一人雙馬的優勢發揮到極致,他們幾乎是不眠不休,以驚人的速度穿越崎嶇的山路和荒蕪的田野,直逼被圍困的成都城。
遠遠地,已經能看到成都城那高大卻顯得殘破的城牆輪廓。
更觸目驚心的是,城外密密麻麻、如同蝗蟲般圍困城池的吐蕃營帳,以及城牆上不斷升騰起的滾滾黑煙和隱約傳來的喊殺聲、慘叫聲!
空氣中彌漫著木頭燃燒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種絕望的氣息。
“將軍!前麵有吐蕃遊騎!一隊二十人左右,正朝我們哨探過來!” 一名擔任尖兵的斥候飛馬回報。
王玉坤眼神冰冷如鐵,沒有絲毫停頓:“不必糾纏!‘穿雲箭’!驚走他們!目標——城西望江樓方向高地!把聲勢給我造起來!”
“得令!”
數名特戰營神射手立刻從備用馬匹上取下特製的強弓和綁著浸油麻布、尾部帶著尖銳哨音的“穿雲箭”。
弓如滿月,箭似流星!
“咻——!!!” 尖銳刺耳的哨音撕裂長空!數支燃燒的火箭帶著長長的尾焰,如同憤怒的火龍,劃破黃昏的暮色,精準地射向那隊吐蕃遊騎前方的地麵!
火箭深深插入凍土,火焰猛烈燃燒,瞬間形成一道火牆!刺耳的哨音更是讓吐蕃人的戰馬受驚,人立嘶鳴!
“敵襲!是唐軍!快報大營!” 吐蕃遊騎驚駭萬分,看著遠處卷起的巨大煙塵和那聲勢駭人的火箭,以為是唐軍主力前鋒殺到,哪裏還敢停留,慌忙調轉馬頭,亂哄哄地向大營方向逃竄。
王玉坤看都不看那些潰散的遊騎,馬鞭一指前方一處地勢較高、可以俯瞰部分城牆和吐蕃營寨的丘陵:“搶占高地!豎旗!吹號!擂鼓!把帶來的火油罐、硫磺煙球,給老子往吐蕃營寨人最多、馬最集中的地方招呼!動靜越大越好!讓城頭上的兄弟,看清楚我們的旗!”
八百精兵如同旋風般衝上高地。一麵巨大的、赤紅如血的朱雀軍旗被迅速豎起!在凜冽的寒風中獵獵狂舞,如同不屈的戰魂在燃燒!
“嗚——嗚——嗚——!” 蒼涼、雄渾、穿透力極強的牛角號聲,由數十名號手同時吹響!那號聲仿佛蘊含著千軍萬馬的意誌,瞬間壓過了戰場上所有的喧囂,清晰地傳向成都城牆!
“咚!咚!咚!咚!咚!” 沉重的戰鼓被力士們掄圓了膀子擂響!鼓點密集如雨,沉重如雷,帶著一種撼動天地的力量,震撼著每一個聽到它的人的心魄!
“放!” 王玉坤厲喝!
數十名臂力驚人的士兵奮力擲出點燃的火油罐!更多的士兵則用強弩發射綁著硫磺煙球的箭矢!
火油罐劃著弧線砸入吐蕃營寨外圍的馬廄、糧草堆和人員較為密集的區域!
“轟!轟!轟!” 烈焰衝天而起!濃煙滾滾!硫磺燃燒產生的刺鼻黃煙四處彌漫!
受驚的戰馬瘋狂嘶鳴,掙脫韁繩在營寨內橫衝直撞!被火焰和濃煙吞噬的吐蕃士兵發出淒厲的慘嚎!整個吐蕃大營外圍,瞬間陷入一片混亂!
……
……
成都城頭。
守城的唐軍將士已經苦戰數日,人人帶傷,疲憊欲死。
城牆多處破損,用沙袋和門板勉強堵住。
滾木礌石早已耗盡,箭矢也所剩無幾。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在每個士兵的心頭。
聽著城外吐蕃人震天的喊殺聲和攻城錘撞擊城門的恐怖巨響,看著身邊不斷倒下的袍澤,許多士兵的眼神已經麻木,隻是在機械地揮動著武器。
突然!
那穿透雲霄、無比熟悉的朱雀軍號角聲!那撼動大地、象征著大唐軍魂的戰鼓聲!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每一個守城將士的耳邊!
“號…號角聲?是我們的人?!” 一個滿臉血汙、胳膊上纏著滲血布條的老兵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旗!快看那邊高地!是朱雀旗!是我們的軍旗!赤色的朱雀旗!” 一個年輕的士兵指著遠處丘陵上那麵在火光和暮色中狂舞的赤色大纛,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眼淚奪眶而出!
“援軍!是援軍!張巡大將軍的援軍到了!” 城頭上瞬間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和哭喊聲!疲憊麻木的身體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絕望的眼神被狂喜和希望點燃!士兵們揮舞著殘破的兵器,用盡全身力氣嘶吼:“朱雀軍!萬勝!萬勝!萬勝!”
這山呼海嘯般的呐喊,甚至一度壓過了吐蕃人的進攻號角!連正在指揮攻城的吐蕃將領都驚疑不定地望向那片火光衝天、號鼓齊鳴的高地,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城樓一角,一位身著特製輕便鱗甲、身姿矯健、臉上沾染著煙灰卻難掩清麗英氣的年輕女子——正是張巡口中的“甲娘”——也猛地扶住箭垛,望向那麵赤色軍旗的方向,緊咬的嘴唇微微顫抖,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有激動,有希望,更有一絲深沉的憂慮。
她喃喃道:“張巡…你終於…來了嗎?還是…隻是希望的火種?” 她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王玉坤的襲擾,隻是爭取時間,真正的生死決戰,在東北方的磨盤原!
……
當最後一抹殘陽的餘暉徹底被地平線吞噬,無邊的黑暗籠罩大地。朱雀軍主力,這條丟棄了沉重包袱、徹底化為戰爭機器的赤色鋼鐵洪流,終於如同奔湧的岩漿,抵達了預定的戰場——磨盤原。
這是一片廣袤而相對平坦的荒原,地勢微微起伏,視野開闊。深冬的寒風毫無遮攔地掃過原野,卷起地上的枯草和沙礫,發出嗚嗚的鬼哭狼嚎。遠處,一些低矮的丘陵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獸。
沒有片刻停歇,在張巡冷酷精準的命令下,整個軍團如同精密的鍾表般運轉起來。依托著幾處微微隆起的地勢和幾條幹涸的河溝,“鐵砧”陣被迅速加固、完善。
輜重車被首尾相連,用粗大的鐵鏈和繩索死死捆紮在一起,構成最外圍、最堅實的屏障。
刀盾營的士兵們將巨盾重重頓在車陣之後,盾牌邊緣相互疊壓,形成密不透風的鋼鐵盾牆。
長槍兵在盾牆之後列成密集的縱深方陣,長達丈餘的長槍從盾牌縫隙中如毒蛇般探出,密密麻麻,寒光閃爍,形成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槍林。
弓弩手則被安排在車陣後方和陣型中央稍高的位置,箭壺插滿腳邊,弓弩早已上弦,冰冷的箭簇在稀薄的星光下反射著點點寒芒。
陣型中央預留的數條寬闊通道,此刻空蕩蕩的,如同張開的巨口,等待著給予敵人致命一擊的力量注入。
而那五架被嚴密保護的“震天雷”巨型投石機,以及數十架“伏遠”巨型床弩,則被安置在陣型後方最隱蔽、射界又相對開闊的高地上。
輜重營的工匠和操作手們正緊張地調試著這些恐怖的戰爭機器,巨大的絞盤發出沉悶的“嘎吱”聲,石彈和兒臂粗、帶有倒刺的巨型弩箭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到位。
空氣中彌漫著油脂、鐵鏽和一種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
士兵們沉默地忙碌著,沒有人說話,隻有金屬的碰撞聲、沉重的腳步聲、壓抑的喘息聲和呼嘯的風聲。
他們在抓緊這最後的、寶貴的時間進食冰冷的幹糧,檢查武器甲胄,用凍僵的手指將弓弦絞得更緊。
疲憊被巨大的壓力和求生的本能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肅殺。
每個人都知道,一場決定所有人命運的血戰即將來臨。
他們背靠背站著,從同伴的體溫和沉默中汲取著最後的力量。赤色的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如同黑暗中不屈的戰魂在咆哮。
張巡屹立在臨時搭建的簡易指揮高台上,踏雪烏騅不安地刨著蹄子。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已經成型的鋼鐵壁壘,又投向東北方那片被濃重夜色籠罩、死寂無聲的原野。
他知道,巴圖魯那條嗜血的“血狼”,正帶著他的一萬八千精銳,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在黑暗中急速逼近。
他也能想象,在通往這裏的路上,特戰營的兒郎們正在用生命和鮮血,為他爭取著每一分每一秒。
“報——!” 一名渾身浴血、甲胄破損的特戰營斥候,幾乎是滾下馬背,踉蹌著衝到指揮台下,嘶聲喊道:“大帥!巴圖魯前鋒約五千輕騎,距此已不足十五裏!後續主力步騎混雜,相隔約十裏!陳武隊長他們…他們還在後麵拖住一部分敵人!但…但吐蕃人太多了!推進速度很快!”
“知道了。” 張巡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緩緩抬起手。
整個磨盤原,瞬間陷入一片死寂。連呼嘯的寒風都仿佛停滯了。數萬雙眼睛,聚焦在那隻緩緩抬起的手上。
“弓弩手,預備…” 張巡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寂靜的軍陣。
“嘩啦——!” 一片整齊劃一的弓弩上抬聲!密密麻麻的箭簇斜指向東北方深邃的夜空!
“長槍——立!” 張巡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鐵交鳴般的鏗鏘!
“喝!” 數萬長槍兵同時發出一聲壓抑的暴喝!如林的槍杆猛地一頓,槍尖寒芒爆閃!
“刀盾——固!” 吼聲如雷!
“砰!” 巨大的盾牆再次重重一頓,發出沉悶如山的巨響!
“鐵砧”已鑄就!寒光凜冽!殺氣衝霄!
張巡的手,穩穩地懸在半空。他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刀鋒,刺破黑暗,等待著那第一縷來自地獄的鐵蹄聲浪。
磨盤原,這片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古老荒原,即將被滾燙的鮮血和鋼鐵的咆哮徹底點燃!
朱雀軍最後的壁壘,靜待著“血狼”巴圖魯的致命撞擊!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