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的土路被午後的日頭曬得有些發燙，車輪碾過揚起一陣細塵。
    慧芳攥著衣角的手忽然收緊，猛地拉住小林的袖子，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
    “小林，咱……咱啥也不會，真能當好老師嗎？”
    小林拍拍慧芳的手背，給予她安慰。
    其實她的心也像揣了隻兔子，怦怦直跳，可看著慧芳泛紅的眼眶，還是強壓下慌亂，擠出個安穩的笑。
    旁邊的高曉燕也跟著點頭，麻花辮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對，咱好好幹，爭取不讓喬大隊長和張隊長失望。”
    她說話時挺直了脊背，眼神亮得像曬足了陽光的麥穗。
    說話間，前方的樹影裏露出一片青磚瓦房，簷角下掛著的鐵皮鈴鐺被風一吹，叮鈴叮鈴響得清脆。
    喬大隊長正站在校門口那棵老槐樹下抽煙，煙卷燃到了盡頭，灰黑色的煙灰簌簌往下掉。
    看見她們過來，他連忙把煙頭在鞋底摁滅，大步迎上來：
    “可算來了！我已經跟校長說好了，這就帶你們去辦手續。”
    校長辦公室在最東頭的屋子，推門進去，一股淡淡的墨香混著老木頭的味道撲麵而來。
    校長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先生，鼻梁上架著副厚厚的老花鏡，鏡片後的眼睛笑起來眯成兩條縫。
    聽說她們是來當老師和負責衛生的，他連忙從抽屜裏抽出三張登記表，用帶著濃重鄉音的普通話說道：
    “三位姑娘先填個表吧，簡單寫下名字和年齡就行，不用太複雜。”
    小林接過鋼筆，手卻控製不住地抖了起來。
    筆尖落在紙上，劃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跡。
    高曉燕在旁邊看得清楚，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抬眼時遞過去一個鼓勵的眼神。
    喬大隊長在一旁看得明白，笑著對校長擺手：
    “她們都是實在孩子，今天聽說能在這裏當老師，心裏頭激動，手才不穩當。校長您多擔待。”
    校長擺了擺手，拿起桌上的紫砂壺抿了口茶：
    “沒事沒事，咱們學校不講究那些虛禮。能把孩子教好、把院子掃幹淨，比啥都強。”
    填完表，校長領著她們在校園裏轉悠。
    幾排教室看著雖舊，但打掃的幹幹淨淨。
    連門框上的木刺都被細心地磨平了。
    牆上貼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紅漆標語，字跡飽滿有力，像是剛刷上去不久。
    操場上，幾個紮著羊角辮、光著腳丫的孩子正在追逐打鬧，
    看到她們三個陌生麵孔，都停住了腳步，一群小腦袋湊在一起，睜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
    有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膽子大，扯著嗓子喊了聲“老師好”，
    引得其他孩子也跟著七嘴八舌地叫起來，聲音脆生生的，像剛剝開的甜棗。
    “以後這就是你們的辦公室了。”校長指著一間小屋說。
    推開門，裏麵擺著三張並排的木桌，桌麵擦得能照見人影，牆角堆著掃帚、拖把和幾塊洗得發白的抹布。
    “慧芳姑娘的工具都在這兒，掃帚和抹布都是新備的，不夠了再跟我說。”
    慧芳走到牆角，輕輕拿起一把掃帚。她摩挲著冰涼的竹柄，鼻子忽然一酸，她有了屬於自己的“工作”。
    小林走到桌邊，指尖輕輕碰了碰桌上的粉筆盒。
    白色的粉筆柱透著微涼的觸感，讓她想起在地裏幹活的艱辛。
    喬大隊長看她們都安頓得差不多了，便對校長拱了拱手：
    “那她們就拜托您多照看了，我先回隊裏了。”
    又轉頭對小林三人說，“有啥難處就去找張隊長，別客氣，就當在自家一樣。”
    送走喬大隊長，校長又叮囑了幾句明天上課的注意事項，便背著雙手慢悠悠地走了。
    看著他佝僂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三個姑娘忽然相視而笑，眼裏的緊張漸漸被興奮取代。
    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她們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映出滿滿的憧憬。
    小林輕聲說：“從今天起，咱也是有正經差事的人了。”
    高曉燕和慧芳重重地點頭，眼裏的光芒比窗外的陽光還要亮。
    她們都知道，這扇校門不僅為她們打開了新的生活，更藏著哥哥衛國對她們沉甸甸的愛。
    遠處的田埂上，黨泊靜站在柳樹下，望著學校的方向，手裏的鋤頭被狠狠砸在地上，濺起一片塵土。
    她不甘心地咬著嘴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在這個靠實力說話的農場，她比誰都清楚，想要把小林她們擠走，光靠嫉妒是沒用的。
    可心裏那股不服輸的勁頭，卻像雨後的野草，瘋狂地滋長起來，密密麻麻地纏得她喘不過氣。
    夕陽西下，把學校的影子拉得老長，青磚瓦房在暮色裏漸漸變成黛青色。
    小林、高曉燕和慧芳坐在辦公室的桌子旁，借著最後一點天光，開始商量明天要教孩子們什麽。
    剛才她們趁著校長離開的空檔，偷偷溜進教室看了看。
    每個班的孩子都不多，一二年級人稍多些，一個班有十幾個，吵吵鬧鬧的像一窩剛出殼的小雞；
    四五年級人更少，一個班就十來個，大多安安靜靜地趴在桌上寫字，見有人進來，就抬起頭怯生生地望。
    “四年級的數學該從哪兒講起呢？”
    高曉燕皺著眉，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我雖然是高中畢業，可好些知識都忘得差不多了。”
    慧芳也跟著發愁：“我除了打掃衛生，還得幫小林帶一二年級的課，可我連拚音都認不全……”
    小林正想說些什麽，忽然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抬頭一看，衛國正掀著門簾走進來，手裏還背著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
    “看你們愁眉苦臉的，就知道你們準是在為明天上課犯難。”衛國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放，笑著打開，“猜猜我給你們帶什麽來了？”
    沒等她們回答，他就從包裏掏出一摞書，整整齊齊地擺在桌上。
    “這是一到五年級的教學教案，不知道講什麽就按書上的來，書上怎麽教，你們就怎麽講。”
    小林先拿起一本一年級語文教案，封麵上印著“教學指導”四個字。
    她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隻見上麵寫著：教師走進教室，第一件事先問“同學們好”，待同學們回應後。
    第二件事讓大家拿出課本，跟著老師學拚音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