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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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無邊的黑暗中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是躺著的,隻是身下有些硬。頭昏昏沉沉的,渾身酸痛。
我沒有敢睜開眼睛,也沒有敢動一動哪怕一根手指,我知道,這次可能是真的動不了了。
昏睡之前,我是在辦公室加班?我回憶著之前發生的事情。下午,教育局李副局長到我們單位檢查安全月活動,晚上,我和校長一起陪著李局吃飯,喝了一點點白酒,有二三兩嗎?大概要多一些,沒辦法,雖然不能喝太多酒,大家也體諒,但李局的麵子還是要給的。吃完飯,好像給老婆打了個電話,喝酒不能開車,正好也該我值班了。在老婆熟悉的埋怨中掛了電話,慢慢走回了辦公室。在衛生間吐了酒,感覺舒服了好多,泡了一杯茶,坐在電腦前,隨手打開ps,看著一個統計表,拿起手機,給一個小學校長撥打了過去。
電話接通,剛說了兩句,就感覺左手拿著的手機慢慢滑落到了肩膀,隨後又掉到了懷裏,隨後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我知道,這次真的完了。二次腦梗,或許是腦出血,不會再有康複的希望了。
隻是,幹嘛還讓我醒來啊!掛了就掛了,再不拖累家裏。
這病床有點硬。周圍靜悄悄的,隻是遠遠的有隱約的喧鬧聲傳來。沒有病房常有的酒精的味道,也沒有監測儀器有規律的滴滴聲。我抽了抽鼻子,無論如何,麵對吧,我慢慢睜開眼睛。
一瞬間,我大腦有些宕機,我不是在病房。
頭頂是一排排白生生的木茬,這是什麽?莫名熟悉,好像是......床板,對,上鋪的床板,我試著轉了一下頭,映入眼簾的是對麵一個上下鋪的鐵架床,淺藍色的枕頭罩,淺藍色的床單,上麵挨著枕頭的地方有幾個紅字。一個淺藍色被罩薄被疊成的豆腐塊,方方正正的放在床的另一頭,上麵好像也有兩個紅字露了出來。
我腦子轟的一聲,這,是一個寢室。
我又閉上了眼睛,一個不可能的念頭閃現出來,我重生了嗎?我重新睜開了眼睛,瞬間起身坐了起來。不是腦梗,身體運動機能沒有任何障礙,我跳下床,光腳站在水泥地板上,一股涼意從腳底慢慢升到心底,這是一間8人間的寢室,30年前的寢室,床單上那幾個紅字有些刺目:羅港師範。
我機械的轉動目光,背麵是淡青色油漆的老式木門半開看,深紅色油漆的木門框,門口兩邊各有四個上下儲物櫃,同樣淡青色的油漆,標著1到8的紅色號碼。室內兩邊各有兩張上下鋪的鐵架床。另一邊,一個大大的窗戶,9塊玻璃,窗戶上方左右兩邊兩扇窗戶開著,下麵一橫排和中間一豎排呈倒丁字形固定。窗子下麵放著一張舊課桌,上麵整齊的放著8個搪瓷茶缸,裏麵是牙刷、牙膏,一陣熱風吹來,我頭上慢慢冒出來一層冷汗。我慢慢走到窗戶邊,站到窗邊向左下方看去,那邊是操場,果然,操場上麵有一個個整整齊齊的方陣,有的在走正步,有的在左右轉。我又走向寢室門,向裏拉開,門上印著三個紅色的阿拉伯數字307.
這是1992年的9月,羅港師範,入學軍訓,我因中暑暈倒,被幾個室友送回了307寢室。
我微微頭暈了一下,卻並沒有大量的信息湧入腦海。我苦笑一下,走到儲物櫃,想了想打開4號,果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小背包。從裏麵摸出大半包煙和一盒火柴,抽出一支,點燃,深吸一口。30多年前的回憶逐漸清晰,不是,這是前天的記憶。開學報到的時候,寢室來了四個同學家長,我老練的讓煙,有兩個叔叔接了,兩個叔叔推辭不抽。後來,就因為這點事,大半個學期,班裏同學大多對我敬而遠之。也是,一個初中畢業上師範,至多十六七歲的孩子,這麽老練的讓煙,估計不會是什麽好東西了。
我慢慢抽著煙,平複了一下心情,並沒有太激動,太慌張。我需要的是確定這是不是一場夢境,或者說之前的30多年是一場夢。無論哪種情況,我腦袋裏都有一顆50歲的靈魂。
思緒飄來飄去,在三十多年裏來回遊蕩,直到手指的燒灼感驚醒了我,我愣了一下,丟掉煙頭兒。走到門後拿走掃帚,把煙頭和煙灰清理了一下。心裏已然有些愴然,把燙紅的手指放到嘴裏吸吮了一下,穿上床邊的運動鞋,彎腰從床下拉出臉盆,盆裏有水,毛巾在水裏泡著,這是我回寢室後室友幫忙打的水。擦了一把臉,我隨手把毛巾擰了下,搭到窗下一根鐵絲上,把水盆推到床下。又下意識的摸了摸臉,上下摸了摸兩脅的排骨。呼了一口氣,拉門走出了寢室。
整個寢樓靜悄悄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酸臭味兒。慢慢從三樓走下去,院子裏兩排水泥杆,上麵拉著粗長的鐵絲,有幾張床單隨著微風慢慢擺動。院子左右各有一個圓形的水泥洗手池,一圈十多個自來水管,這是學生們平時洗衣服在地方。向左走,大門口南邊有一個值班室,北邊寢樓並沒有到路邊,和圍牆中間隔有一個大約三米寬的過道,過道的北端有一個小的車棚,裏麵放著幾輛自行車。整個院子地麵都是是一塊塊30公分見方的預製水泥地磚。我眯著眼睛多看了幾眼這個過道,走到對麵的值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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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師,您值班啊!”
值班的是政教處老劉,是學校教工,小小值班室,小窗子,破桌凳,一張小床,一個大茶缸,半包廉價的白鵝煙。一台搖著頭的台扇吱吱呀呀的叫著。老劉的目光從老花鏡上麵看向我,想了想,“你是那個中暑的孩兒?咋的,好了?”
“沒事了,我出來透透氣兒”
我隨口回答,邁步往門外走,想了想,把褲兜裏半包蝴蝶泉掏了出來,伸進小窗口放在了老劉麵前桌子上。
“劉老師,給您抽。”
老劉看著煙,愣了愣,這煙三塊五一包,能買他白鵝一條還用不完。
“唉,這孩兒,你咋......”
“到這上學,學好了,不抽了,你拿著吧”
我對老劉笑了笑,走出了男寢大院。
我坐在操場邊一株柳樹的蔭涼下,遠遠的看著同學們在教官的口令聲中揮汗如雨。這個時代的軍訓,還停留在最初級的階段,沒有統一著裝,同學們穿著各自花花綠綠的衣服,白的黒的黃的綠的鞋子,有運動鞋,有布鞋,有涼鞋,看著同學們笨拙的隊列動作,聽著教官氣急敗壞的口令和訓斥,我心中湧起了一絲絲的溫暖。
我還是想確定這是不是夢境,可是,我卻無從下手。抬起手,看著煙頭燙起的紅紅的印記,這會兒還有隱隱的痛,還好沒有起泡。大腿上剛剛已經偷偷擰了好幾把。如果這是夢境,也太過於真實。我呆呆地想著,我怎麽會重生呢?其實我內心裏不想確認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我的重生,代表著另一個世界的我,已經死去了!
我心中憋悶,原來的我已經死去了,我不用去麵對了,我逃了!可是,我的母親,我的孩子,我的天天相看兩厭,卻又不能離棄的妻子,我的哥姐親人。我不敢去想那是怎樣的景象。以前的我,無聊拿看手機讀網文的時候,也會想著重新來過,重生一世,我會如何去覆雨翻雲,了卻此生無數遺憾和不甘。可是,真到了眼前,才知道半百之人,會有著多少牽掛。
我在褲兜裏掏了掏,沒有紙巾,掏出來的是一個小小的手帕,我把它展開,放在手心,捂在眼睛上,把頭深深埋在手心,抵在並攏的膝蓋上,無聲啜泣。這會兒,我應該已經躺在靈堂上了吧,領導和同事應該在商量如何幫我善後了,畢竟我是在值班時昏倒,不,是在離世前還在打電話安排工作。嗬嗬,這工傷是跑不掉的,還好,工傷保險比正常死亡的撫恤要多出來不少,夠了,留給他們,生活不至於太差。至於生前身後名,隨他們去吧。或許,領導看在晚上一起喝酒的麵子上,運作一下,縣局還會給一個辛勞勤懇,累死在工作崗位上的殊榮吧!算了,既然回來了,就好好活吧!即使是一場夢,我也要好好去做,不要在醒來時再留什麽意難平不是。何況,這是人生路重走一遍,我的親人,都還在,曾經陰陽兩隔的親人,又會出現在我眼前。轉念又到妻兒,又想到那個姑娘。人生啊,總是要取舍一世如此,兩世亦如是。
我抬起頭,用手裏的手帕狠狠抹了把臉,心裏嗬嗬著,馮去一,你個偽君子,人生大事不過生死,你就這樣一筆帶過了,畢竟這經曆了50年風雨的心腸,夠硬,夠無情。竟如此看淡,這短短才不到一個小時,你就釋然了,如果夢醒,你該如何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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