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奶奶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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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嚇了一跳:“幺兒,在學校受欺負了,還是又惹事了?”
    媽是一個溫柔的女人,有著中國女人特有的善良、包容和堅強。在爸爸的強勢下,媽媽一輩子在家都沒什麽地位。但媽明事理,解人意,懂進退,相夫教子,到老也沒有和村裏任何人起過口角。在家裏卻是據理力爭,和爸爸叮叮咣咣一輩子,卻是從來沒占到過便宜。我畢業後,家中艱難,她又陪爸爸遠赴廣州,一去十多年,隻有奶奶離世時回來一趟。靠在市場賣菜幫爸爸還清了所有欠款。直到我小兒子出生,才回家安居。她一直耿耿於懷於沒有幫我們倆照看大女兒,一直跟著我照看小兒子。嫂子同年生了個小侄女,兩人隻相差10多天,對此,嫂子滿腹不樂意,媽媽就解釋了一句:“我大孫子我看到三歲出去了,大孫女一天沒照看。現在都是老二,我還是看孫子,你說我偏心也好,重男輕女也罷,這樣公平。”
    “媽,沒事,我沒惹事,也沒人欺負我,我就是想家了,想媽了。”
    我嗚嗚地哭著,悲傷從心底湧起,就再也遏製不住。前世的我,哪裏敢在媽媽麵前肆意哭泣。從前世回來時,媽媽已經80歲了,還在幫我們照看小兒子上高中,雖然身體無恙,但難免會經受不住喪子的打擊。
    媽也不禁紅了眼圈,卻是嗔怪我道:“這才走幾天,看你那點兒出息!”
    抬起我的頭,幫我擦了把臉,“別哭了,回家換換衣服,洗洗臉,去看看你奶奶,她這幾天感冒了,昨天還在念叨你!”
    我慢慢止住了哭泣,乖乖跟媽回家換了衣服。媽一邊把衣服往水盆裏泡,一邊問我:“晚上吃什麽,不早點回來,中午我和你嫂子吃的餃子。”
    我告訴媽,晚上姐夫三叔他們都回來,一起過中秋節。媽媽邊洗衣服邊嘟囔:“又得喝,真是。”
    我沒敢接話,媽媽討厭爸爸喝酒,可是爸爸好客,三天兩頭有戰友和朋友來家裏喝。兩人沒少生氣。姐夫哪哪都好,偏偏酒量也挺大,所以翁婿倆也是投脾胃,一到一起也非要整點兒,對此老媽也是無可奈何。
    我跑到媽屋裏,到櫃子裏拿了幾個蘋果,找了布袋子裝起來拎著,摸出兜裏煙盒,隻剩下幾根,回到堂屋,扔在桌子上,又在條幾的抽屜裏找出一包新的,開封後裝進褲兜,出門去大伯那院。
    大伯家院子是我們馮家老宅,在村子正中間,三間正房一個門樓,東山一溜六間青磚廂房。小時候我就是在這裏長大的,直到我上小學,爸爸生意站住了步,才在新宅起房,搬了出來。門口就是村裏水塘,宅子右邊不遠處是一片空地,邊上有一個原來生產隊舂穀子用的大石臼,這裏是村裏人的集散地,生產隊時開會,後來發布紅白喜事,春節聚集相互拜年,孩子們放炮玩耍的所在地。附近村民吃飯的時候也喜歡端著飯菜聚到這裏,邊吃邊聊,家事國事,家長裏短。可惜現在這種場麵也很難看到了。
    奶奶時年已經85歲了,去年做了個結石手術,開刀的那種。都以為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奶奶到了歸去的時候了,意外的是閻王不收,奶奶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又被趕了回來。身體雖大不如前,但牙好胃口好,爸爸、三叔時常回來給她帶些鹵肉,豬蹄膀,還是吃得很香,吃完也不會肚子不舒服。聽大伯、爸爸講奶奶娘家是羅港聶家寨的,以前是大戶人家,也是積福積善之家,亂世中家道敗落,遠嫁到洪都這邊。爺爺無福,我出生那年就去世了,奶奶一生三女三兒,過的好壞不說,都非常孝順。奶奶脾氣暴躁,說一不二。三叔最小,也最調皮,一但犯錯,奶奶也不理他,到了半夜,睡得正香的時候,掀開被子,捆上手腳就是一頓抽。我親眼見過奶奶發脾氣,大伯六十多歲了,一聲不吭,撲通就跪下了,奶奶的拐杖劈頭蓋臉就是抽,大伯一動不敢動。奶奶晚年最親的是大伯家大哥和我,大哥是長子長孫,奶奶重男輕女,大哥上麵三個姐姐,大娘娘兒幾個受了不少氣。大哥一出生,大娘母憑子貴,一下子翻了身;還有一個就是我,老幺這個名字就是奶奶取的,上師範前的冬天,我還睡在奶奶腳邊給她暖腳。後來三叔結婚,生下妹妹後,趕上計劃生育,三叔三嬸都是黨員,一個是教師,一個是醫生,也不敢再要二胎了。三嬸多年後還抱怨奶奶給我取的小名,老幺老幺,都是最後一個了,老太太金口玉言,她咋還能生男孩子!
    我拐到村裏主街,走到大石臼旁邊時,幾個人正在無聊胡侃,我掏出煙敬了一圈,說了幾句客套話,奶奶已經在大伯門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笑得顫顫巍巍的,我趕緊跑過去,把奶奶重新按在椅子上,抱著她肩膀親昵了一會兒。
    我說:“奶奶,晚上去我家,我一會兒上街給你買豬蹄子吃。”
    奶奶以前中風過,口角有時會流涎,她笑眯眯地看著我,用手裏的手帕擦了一下嘴角,笑嗬嗬的問:“幺,學校夥食咋樣,吃得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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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夥食跟家裏飯差不多,大師傅做的,手藝好,吃著香呢!”
    “你看,我都吃胖了”
    我伸著細胳膊給奶奶看。
    “胖個屁!”奶奶捏著我腮上的皮,拉了下。
    “疼,奶奶,疼啊”我誇張的叫著。奶奶笑著鬆了手,在我臉上揉了揉,
    “唉,也不知道學校離聶家寨遠不遠,你德兒哥也多年沒來過了,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了,要是近,就去那吃飯,去那住。”
    德兒哥是奶奶娘家一個老頭兒,一直叫奶奶‘小姑奶奶’,具體年齡我不記得了,隻知道好像比大伯還大了不少歲。我小時,他每年都要來看奶奶,住上幾天,讓我叫他德兒哥,背著我來回轉,變著花樣教我玩兒。他顯得非常蒼老,腰有些彎,大手粗糙,臉色很黑,盡是皺紋。
    “奶奶,你給我說說聶家寨在哪兒,我有空去看看。”
    奶奶哪裏還說得出來娘家在哪兒,曆史的變遷,她說的什麽堡寨,恐怕要到羅港縣誌裏去查證了。她嫁到馮家,一生就回過一次娘家,後來戰亂,失去了聯係。解放後生活安定下來,爺爺帶大伯去尋親,家裏幾乎沒人了,親的近的也不敢和他們相認,怕給爺爺他們帶來麻煩。德兒哥,也不是直親。奶奶隻記得,聶家寨離城30裏,村子後麵有條白邊河,河邊好多蘆葦,一到秋天,河兩岸都是雪白的蘆花,河裏有魚有蟹,太姥爺農閑了,會背著她去河邊捉魚捉蟹。奶奶平靜地對我的說著,眼睛裏已經看不到波動,仿佛說著一件和她無關的事情。
    “那時候你太姥爺家有好幾百畝地,你太姥爺,你太姥天天都是和一大群叔伯們一起下地下活,一到收麥子,滿地都是麥垛,到處都是場院.....”我聽著,暗暗記在心上,心想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奶奶出生的地方去看看。
    解放前後的那段曆史,在前世網絡上越來越多的被披露出來。像太姥爺那樣的地主,隻不過是靠著幾代人的吃苦耐勞,省吃儉用積累起來的。他們有錢了就買地,地多了就雇傭賣了地的窮苦人一起耕種,收取收成的一部分作為租金。積攢夠了還是買地,往複循環。以求過上好點的生活,有存糧應對天災人禍,有餘錢供後代讀書認字,甚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像影視劇裏說的地主老財欺壓百姓,現實中很少有。大部分地主都是和佃戶同吃同住同勞作,正常的年景,佃戶交完租,剩下的還是能夠維持一家生計的,碰到災年,他們還會減免糧租,怕的就是佃農生活不下去。因為很多佃農本身就是鄉親,都是不得已才變賣土地,相對來說,地主收了他們的土地,也是給他們解決了當時無法解決的問題,給了人一條活路罷了。就比如德兒哥的祖父兩代,就都是太姥爺家的佃戶,德兒哥的父親到死,還要交待德兒哥要找到小姑奶奶,要時常去看望,這是感恩。可惜,這些地主,在解放前後大都家破人亡,少有人關注和考究了。時代如此,都是往事,隻能唏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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