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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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晨霧還未散盡,四季鮮的朱漆門板便吱呀敞開。李天佑蹲在魚池邊撈浮萍,竹笊籬沒拿穩碰在青石沿上"當啷"一聲,驚得池中鯉魚甩尾濺了他一身水。蔡全無從冰窖探出頭,肩頭結著霜花的灰布衫微微一動:“天佑你當心著點腳底下。”
    “哎!”李天佑猛地縮手,笊籬杆子正磕在池沿豁口。新磨的竹茬鋒利如刀,在他虎口劃出道血痕。蔡全無眼皮一跳,抄起櫃台後的白棉布就要裹,卻被李天佑擺手躲開:“小口子,不礙事。”
    前街傳來油條攤的吆喝聲,炸麵香混著魚腥氣漫進店鋪。蔡全無默默將稱魚的戥子往青石台麵推了推,秤盤上沾著的魚鱗在晨光裏泛銀:“你歇會兒吧,這筐櫻桃我收拾。”他粗糙的手指撚起顆紅瑪瑙似的果子,指腹搓去浮灰的動作比往日慢半拍。
    “勞您費心。”李天佑胡亂抹了把額角,汗珠滲進傷口刺得生疼。他盯著櫃台縫裏嵌的半粒櫻桃核發愣,恍惚間又看見昨夜炮局監獄牆根下的黑影。
    他實在是擔心啊,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的日子可禁不住變故了,想來想去昨晚還是衝動了。
    “稱二斤鯽魚!”一位主婦挎著笸籮跨進門,籃子裏墊著的《實報》露出"法幣暴跌"的標題。蔡全無利落撈魚穿腮,草繩在魚鰓打了個活結:“承惠三塊二。”主婦數角洋時多瞥了李天佑兩眼,他正把新到的茄子碼成塔,最頂上那幾顆不斷滾落在地,沾了層浮土。
    日頭爬上屋脊時,後院突然傳來"嘩啦"一聲。蔡全無衝進冰窖,見李天佑呆立在翻倒的柳條筐前,青杏滾了滿地。新納的千層底布鞋碾碎顆果子,黏稠的汁液滲進青磚縫。“你要不回屋喝口茶?”蔡全無彎腰拾杏,灰布衫後襟洇出深色汗漬,“晌午頭熱,這些我來拾掇。”
    等暮色染紅門楣,蔡全無執意把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李天佑拉進小酒館,將蓮花白燙在錫壺裏,瓷盅磕在八仙桌上"叮"的一聲:“東家嚐嚐,賀掌櫃私藏的老窖。”
    “蔡叔破費了。”李天佑指尖摩挲著粗瓷酒盅,藍釉開片裏凝著經年的酒垢。鄰桌一個穿短打的腳夫正拍桌嚷嚷:“街上雜貨店劉賬房連夜卷鋪蓋走了,說是老家爹娘染了疫病!”
    旁邊有人嗤笑:“王麻子昨兒帶人去收賬來著,怕是嚇得那酸秀才尿了褲子。”眾人哄笑間,櫃台後的賀永強擦著酒壇附和著:“聽說工錢都沒來結清......”
    蔡全無突然舉盅:“這盅敬東家的窖藏,入冬能翻三倍利。”琥珀色酒液晃出漣漪,映著李天佑驟然鬆弛的眉梢。
    回家的路上,李天佑忽然壓低嗓子說:“蔡叔,我想往天津衛走一遭,那裏上岸的外國貨多的很,租界碼頭成箱的泊來貨,洋布、罐頭、西藥......要是能弄來北平,肯定能掙不少,再不濟弄幾擔渤海灣的鹹魚......”
    車輪猛地碾過坑窪,蔡全無灰布衫後擺濺上泥點。他頭也不回地打斷:“上月廣和樓楊老板倒騰盤尼西林,在楊柳青讓人剜了腰子。屍首撈上來時,懷表還在走字兒呢。”暮色裏他的聲音像生了鏽的秤砣,“天津老龍頭火車站扛大包的,十個裏有九個咳血而亡,剩下那個......”他頓了頓,到底沒把話說完。
    “沒辦法,缺錢缺物資啊,不過我有保命的法子,我還有這個......”李天佑掏出一把勃朗寧晃了晃,這是空間幾十把槍中他最喜歡的一把。他利落地上膛,準星瞄向胡同口晃動的燈籠,“我不傻,真要碰上劫道的,我肯定先認慫。”
    蔡全無沉默半晌,突然問道:“為什麽這麽急?店裏生意不錯,再攢攢不行嗎?”
    “這生意最多再做一年半載的,最晚明年年底就得關店了,等城頭變幻大王旗,鬧不好咱後頭幾十年的日子都得吃如今的老本,不得不急啊。”
    “......聽您吩咐!”
    1947年5月7日寅時三刻,北平正陽門火車站籠罩在灰蒙蒙的晨霧裏。李天佑蹲在站前餛飩攤的條凳上,粗瓷碗裏漂著兩片發黃的菜葉。他故意把補丁摞補丁的麻布褲腿卷到膝蓋,露出沾著泥巴的小腿,這是他昨夜特意在永定河灘蹭的。
    “勞駕讓讓!”穿綢布長衫的先生用文明棍撥開人群,漆皮箱角刮過李天佑後背。他順勢縮了縮脖子,把藍布包袱往懷裏緊了緊。包袱皮裏層縫著兩張偽造的"良民證",外層露著半塊摻麩皮的粗麵餅。
    “新鮮出爐的《華北日報》!法幣改版跌破十萬大關!”報童尖細的嗓音刺破霧氣。李天佑摸出兩個銅板,報紙頭版蔣總統肖像的油墨還沒幹透,蹭得他拇指發黑。忽然腰間被硬物頂住,穿美式軍裝的國軍士兵晃著衝鋒槍:“小崽子,占著茅坑不拉屎?”
    他慌忙跳下條凳,草鞋帶子故意沒係牢,啪嗒啪嗒拍著腳後跟。士兵抬腳要踹,被拎著藤箱的洋行職員攔住:“老總息怒,鄉下孩子不懂規矩。”看著職員胸口露出半截瑞士表鏈,士兵哼了聲轉向餛飩攤主敲竹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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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車廳的西洋掛鍾鐺鐺敲了五下,穿黑製服的鐵路警察開始查票。李天佑摸出張皺巴巴的三等車票,票根印著"北平至楊村",這是他特意托徐天買的。排隊時前頭穿緞麵馬褂的老爺子突然慘叫,原來他身上的黃銅懷表讓剪綹的順走了,煩躁的警察拿著膠皮棍子在騷動的人群裏掄出空檔,邊掄還邊罵娘。
    “去哪兒?幹啥?”檢票員翻著死魚眼。李天佑把早準備好的說辭混著冀中口音倒出來:“天津衛同順昌綢緞莊學徒,掌櫃的是俺表舅姥爺......”話音未落,後頭穿香雲紗的胖太太突然尖叫:“哎呦喂,我的皮箱!”
    等李天佑趁亂鑽進三等車廂時,汗酸混著鹹魚味撲麵而來。幾個傷兵裹著滲血的繃帶占了三排座,正旁若無人的抽著煙槍。
    李天佑蜷縮在車廂連接處,對麵車門邊戴破氈帽衣衫襤褸的老農正啃著摻觀音土的窩頭,碎渣掉在坑坑窪窪的車廂地板上。
    一個穿綢衫的胖子惡行惡相的走過來,一腳踹在老農身上,罵道:“滾起來,別擋著爺的道,狗東西髒人眼睛!”
    李天佑正擺弄著楊嬸給的洋火盒,一個穿中山裝的眼鏡男湊過來,“兄弟,借個火。”金陵官話裏夾著上海腔。
    擦了三下才點燃,火苗映出對方胸前的青天白日徽章,嚇得他手一抖。盒子底層藏著兩塊大洋,這是他明麵上的所有財產。
    汽笛拉響時,穿旗袍的女學生擠過來開窗透氣,李天佑瞥見她手裏《大公報》上的標題:“豫東國軍大捷,勝利轉進。”
    突然整列車廂像被巨人攥在手裏一般,猛的晃了一下。旁邊穿綢衫的胖子沒站穩,一頭撲倒在李天佑身上,他趁機摸走對方內袋的派克鋼筆,這種鋼筆是買辦最愛用的舶來品,在黑市能換半袋白麵。
    “要香煙洋火桂花糖的有沒有?”小販在過道裏蹣跚前進,竹籃裏美孚公司的煤油燈晃著幽光。
    當火車喘著粗氣停靠豐台站時,他突然聽見熟悉的北平腔:“查紅匪!”三個偵緝隊的人堵住車門,牛皮靴上的馬刺刮得鐵踏板吱呀作響。穿綢衫的胖子突然揪住李天佑衣領:“老總!這小子偷我鋼筆!”
    李天佑的冷汗浸透粗布衫,手指悄悄假意摸向包袱,實則早已握住了空間裏的槍。突然傷兵堆裏傳來嘔吐聲,一灘酸臭的糨糊猛地砸在偵緝隊員鋥亮的靴麵上。趁著混亂,他順手把鋼筆塞進老農的破褡褳裏,泥鰍似的鑽過人群褲襠,往前麵的車廂跑去。
    突然,那個上海口音的眼鏡男擠進人群,金陵官話裏帶著笑意:“這位老總,鄙人在中央社供職,可否借一步說話?”趁兩人耳語的當口,李天佑徹底跑沒影了。
    當偵緝隊追到車尾時,李天佑正蹲在煤水車旁幫司爐添煤。看著滿臉煤灰的少年學徒操著寶坻土話抱怨:“這美國煤不禁燒,趕不上開灤的塊煤瓷實。”偵緝隊的人掃過他被火星燙出窟窿的褲腿,終於悻悻離去。
    夕陽西沉時,火車喘著粗氣停靠天津老龍頭車站。李天佑剛跳下三等車廂,就聽見熟悉的吆喝:“扛大件!扛大件!”月台上一排打赤膊的苦力正在卸貨,木箱上"天津基督教青年會"的封條在暮色中泛著血光。
    “爺們兒要力巴麽?”一群穿破襖子的流民圍上來,他們身後,戴白帽子的回民販子正用德州口音叫賣:“熱乎的狗不理!法幣美金都收!”蒸籠掀開時霧氣騰空,露出站前廣場那尊斷裂的德國克虜伯大炮,那裏如今已經成了流浪漢的便溺之所。
    突然汽笛長鳴,從塘沽方向駛來的貨列噴著黑煙進站。穿美式夾克的國軍接收大員跳下車,鋥亮的皮鞋踩在"滿鐵"遺留的鐵軌上叮當作響。苦力們一擁而上卸貨,檀木箱上燙金的"香港太古洋行"字樣在暮色中閃爍,箱角卻沾著江輪特有的長江淤泥。
    海河方向傳來教堂晚鍾的鍾聲,驚起海關大樓樓頂的鴿群。哥特式尖頂上,青天白日旗與美國星條旗並排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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