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蔬菜難見，蘿卜白菜是桌上的常客，方玉梅還花大價錢買了捆韭黃回來。
    菜也不做多，全是硬菜。
    黃豆燜豬蹄、酸菜排骨、紅燒肉、臘雞、臘鴨、臘鵝……
    全都燒好了，盛在小鍋子裏，下麵放著酒精，用小火溫著。
    不溫也不行，這天氣，菜出鍋沒兩分鍾，湯汁裏豬油都能凝固變白。
    “一雙，兩雙，三雙……”方玉梅數著筷子，擺好碗筷，眼神總是往門外瞅。
    “哈！”關老爺子斜躺在炕上捧著本舊書看，見方玉梅走來走去的樣子忍不住好笑。
    飯菜香味一個勁往鼻子裏鑽，他也沒心情看書了。
    “這麽急，你幹脆去門口等著算了，等你閨女回來，第一時間給她開門。”
    “您說得對啊！”方玉梅擱下碗筷出去了。
    關老爺子跟錢姨對視一眼，笑了，指著關上的門，“我開個玩笑，她還當真了。外頭多冷啊，真是個傻的。”
    錢阿姨卻說：“玉梅是個講情義的。”
    就算隻有幾步路，那也是個態度嘛。
    轉了兩趟公交，終於到巷子口下車了。
    “這就是我們住的胡同。”師蘭給大家介紹。
    “氣派又幹淨，青磚白瓦的。”何大海感歎。
    師蘭哈哈笑著，“是挺幹淨，霍驍他們一大早起來掃的。”
    下了幾天的大雪，街道組織各家各戶的人一塊掃雪來著。
    每天早上都得掃，不然路沒法走。
    到了家門口，門都還沒敲呢就從裏麵打開了。
    方玉梅從裏麵探出頭來，笑得見牙不見眼，“來了？凍壞了吧，快進來快進來！”
    “奶奶！”兩個小孩齊聲喊人。
    “奶奶，你怎麽越變越年輕了，我都不敢認你了。”有金一張小嘴深得他爹的真傳。
    方玉梅摸摸他的腦袋，“你小子嘴巴可真是越來越利索了。”
    師蘭招呼著大家進門，一邊調侃著說：“瞧把我媽給高興的，昨天說要去火車站接人，我不讓她去，還跟我吵了半天呢。”
    何鐵牛心裏頭的緊張少了些，“外頭太冷了，在家等就好，不用出去遭這個罪。”
    “好香！”何老四一進屋就吸著鼻子，“梅姨，我肚子好餓。”
    方玉梅笑著說：“先把東西放下洗洗手，飯菜都做好了，夠你吃的，管飽。”
    天氣冷了，必須得取暖才行，但家裏的燃料儲備還沒到隨便用的程度。
    北屋左右兩間房都是有大炕，霍驍和師蘭住一邊，另一邊則是方玉梅帶著雁雲住。
    鴻飛和關老爺子還是住東廂房，兩人燒一個炕，中間用簾子隔開。
    錢阿姨搬去跟葉昭住了倒座房，兩人燒一個炕。
    給何家準備的是西廂房。
    何家帶來的東西全都搬到了北屋。
    大袋小袋卸了一地。
    “何叔，二哥，你們這是把家的給搬過來了吧？”
    何鐵牛還是那副憨厚的樣子，搓著有些凍僵的手，“今年的新米好吃，我們想著你在城裏也吃不著，就多帶了些。”
    好在現在趕火車，大家都是大包小包的，他們混在裏麵也不起眼，沒人查。
    不然打開一看全都是糧食，估計要懷疑他們倒賣呢。
    “那感情好！”師蘭直接解開麻袋，抓了一把米聞了聞，“好香！”
    “媽，晚上咱們就燜這個米飯吃！”
    給關老爺子幾人介紹了一遍，大家洗漱好，坐到圓桌前，準備開飯。
    盡管有很多話要說，但也得先把肚子填飽吧。
    “好吃好吃！”何老四整一個野豬刨食，吃得直哼哼。
    他吃得風卷殘雲卻不埋汰，骨頭都啃得幹幹淨淨，讓人看著食欲大增。
    吃完飯，給他們準備的炕已經燒得暖烘烘的，師蘭本意是讓他們先休息，有的是時間聊天。
    結果誰都不想睡。
    坐了幾天火車的有福和有金兩兄弟，更是如同解了狗鏈的二哈，帶著鴻飛兄妹倆在院子裏撒歡。
    四個人還弄了個捕鳥籠，在院子裏捉麻雀。
    大人們圍坐在炕上，說起家裏的變化。
    何鐵牛、何老四都不是善談的人，不要發言人就是何大海，兩人隻會跟著點頭憨笑，再來一句“對對對”。
    老家一切都好，初秋做瓜醬，冬天做粉條，養鴨場也一直在產出鴨肉和鴨蛋。
    現在村裏幾乎每家每戶都有在廠裏工作的人。
    還是那個原因，因為怕別的地方的人眼紅，何大海並沒有把大家的工資開的很高。
    賺來的錢大部分都投入了基礎建設，建了學校蓋了醫院。
    學費、醫療費大部分都由廠裏支出。
    孩子們有學上了，大人的教育也不能忽視，成人掃盲班也辦了起來。
    要求所有人都能讀書看報，但學了些簡單的字，也會基礎的計算，至少出門的時候不會被別人隨便糊弄。
    說完家裏的情況，何大海坦言：“不瞞你說，蘭妹 ，我這趟來除了來看望你們，也是想看看首都這邊的情況。”
    去年他也在報紙上看到了改開的消息，心裏有點想法，想去南方看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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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隊的幾個廠，攤子再大也就這樣了。
    但他覺得自己的內心並不滿足於現狀。
    “人還得去還得去外麵看看才行。”何大海說，“你還記得以前我們大隊鴨蛋賣不出嗎？”
    縣裏幾個廠都不收，副食店的收購價格又低。
    師蘭笑笑，就這時候的物資緊缺程度，怎麽可能賣不出去？
    隻是能出得起價格的幾個廠子，估計都有自己的收購來源。
    副食店給的統購價格又低。
    何大海歎口氣，“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人家寧願去隔壁縣大老遠買，也不願意買我們的。”
    說到底還得靠關係。
    就他們一開始傻乎乎的，還真以為沒人要。
    瓜醬在市裏打出了名氣，捎帶著也把鴨貨給售出去了。
    他隻收少部分的錢，其他的都跟人家換物資。
    “現在幾個廠都比較穩定，我就想著有沒有機會去外麵闖闖，看看外麵的世界。”
    師蘭搖搖頭，“再等等吧，現在政策還沒有那麽的明確。”
    起碼得再過三四年。
    一兩句話說不明白，師蘭建議道：“等天氣好一點，二哥你親自出去看看。”
    何大海也是這個意思，別人說得再好，也不如自己親眼看見來的實在。
    方玉梅也不懂這些，聽了會覺得沒意思，起身道：“我去廚房看看，弄點零食來吃。”
    “我跟你一塊。”何鐵牛也跟著站起來。
    錢阿姨原本也打算幫忙的，見狀反應過來兩人應該是有話要說，又坐了回去。
    何鐵牛跟著方玉梅進了廚房，琢磨著如何開口。
    方玉梅見他杵著猶猶豫豫不開口，無奈一笑，“有話你就說嘛，扭扭捏捏的做什麽？”
    何鐵牛歎了口氣。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早說晚說都是要說的。
    “梅子，你現在還肯跟我過嗎？”
    方玉梅噗嗤一笑，“你是擔心我現在日子過好了，閨女、噓，也越來越出息，所以看不上你了？”
    何鐵牛沒說話，但他心裏顯然是這麽想的。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方玉梅失笑，“要是人人都喜新厭舊，那我閨女現在就沒有本事，是不是也得翻臉不認我這個娘啊？”
    “那哪能一樣呢？”何鐵牛甕聲甕氣地說。
    他們是半路夫妻，本來就是搭夥過日子， 圖個互相幫襯。
    現在自己已經被遠遠甩到後麵，想幫也幫不上忙了。
    方玉梅白他一眼，“我沒有換老伴的想法。”
    她又不像年輕人追求什麽愛情，合適就行。
    老何踏實肯幹，在家也不當大爺讓她伺候，各方麵她都挺滿意的。
    何鐵牛得了她的話，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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