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以仇祭仇、以殺止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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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正深,城東的街巷沉寂如死,唯有謝府方向燃起的烈焰,將夜幕燒出猙獰的裂痕。
    火光翻騰,映亮了半邊天,濃煙順著風勢升騰而起,模糊了月色,也模糊了寧慈漣的視線。
    她的手中捧著一隻小巧的銅爐,爐內檀香燃盡,最後一縷青煙嫋嫋升起,隨風散去,帶著沉靜悠遠的香氣。
    這是今夜的最後一炷香,祭奠那些已然身死的故人。
    那時故人身雖已死,但寧時和她卻在天目山巔覓得一處幽僻角落,那裏鬆濤陣陣,寒風凜冽,她親手掘土埋葬她們,揮汗如雨,血跡斑駁的雙手在黃紙上以朱砂寫下悼文,字字泣血。
    她點燃檀香,青煙嫋嫋升天,祭奠那些無辜的魂靈,確保她們在幽冥之中能覓得一絲安息。
    ......
    她還記得寧時將她們的屍首帶回時,臉色蒼白如紙,宛若從地獄歸來的修羅,可她的目光卻是寧慈漣過去最熟悉的那份冰冷堅毅,取代掉了這幾日的莫名溫柔,像是淬過寒冰的刀鋒,鋒芒畢露,刺透夜色——
    她說:“別哭了,她們已經解脫,至少還有你我記得她們......”
    她的聲音低沉而寬慰,試圖撫平寧慈漣的悲痛,卻掩不住那份冷硬的決然。
    她說:“......血債隻會越積越深。”
    她的語氣驟冷,字字如冰錐墜地,像是從齒縫中擠出的。
    她說:“他該死......但現在並非良機......若是來日時機合適,定要讓他跪在這片墳前,讓他受盡苦痛折磨之後再以命償命......”
    她分明在說一件情緒相當激烈的事情,但語調卻沉靜冰涼得不像話,她抬眼,望進她眼底的一潭深水中。
    “好......”
    她記得自己是笑中帶淚地點了頭,但是旋即又蹙眉:“還是公子的安危重......”
    一語未了卻被眼前清俊的女子打斷:“我不會讓自己身陷險境,你放心......”
    ......
    於是自從那日之後,又是好多光陰過去。
    自城陽王下令斬首那些與行刺之事相關之人之後,寧慈漣已不知多少個夜晚,獨自跪在院中焚香,祈願那些無辜喪命的故交友人能在幽冥之中得一絲安寧。
    屋內昏黃的燭光搖曳,映出一室靜謐。
    靠窗的木案上擺著一尊小巧的鎏金佛像,佛像前供著一隻青瓷香爐,爐內檀香的餘燼尚未冷卻,淡淡的煙氣繚繞,混著窗外吹來的夜風,透出一絲清冷。
    她平日念佛誦經,案邊還放著一串紫檀佛珠,珠子圓潤,泛著幽暗的光澤,旁邊是一本翻開的《金剛經》,紙頁泛黃,邊緣被她指腹摩挲得有些卷曲。
    書案另一側卻堆著幾本賬冊,紙頁上密密麻麻記錄著香鋪近幾日的進出賬目,一支毛筆斜倚在硯台上,墨跡未幹,旁邊還有幾張草稿紙,上麵寫著她近日琢磨的經營算計——如何調配香料、如何壓低成本。
    她這幾日忙著接手香鋪,試圖讓日子過得平穩些,也好為寧時的計劃暗中籌措些銀兩。
    案角壓著一塊素帕,帕子上繡著一朵半開的蓮花,旁還放著幾個未完工的香囊,絲線柔軟,繡工精致——那是她七夕前熬夜趕製的。
    她繡了好幾個香囊,每一個都傾注了心血,可她挑來挑去,隻選了最好的一隻,裏麵塞滿了她親手調製的安神香料,親手送到寧公子的手中。
    那日她低頭遞過去時,指尖微微發顫,低聲道:“今日乞巧,坊間女兒家都要給......贈香囊的。”
    她沒有說出口的三個字是“心上人”。
    心尖上的人。
    但若是說出口,恐怕會給她帶來太多困擾吧。
    她不敢抬頭看寧時的眼睛,隻偷偷瞥了一眼她接過香囊的手指,心中卻像被什麽輕輕攥住,酸澀又溫暖。
    於是便是對方輕歎一聲,眸中異常的溫柔:“你的心意,我若是不收,豈不是太薄情了?”
    她怔怔地看著案上的香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朵蓮花的花瓣,腦海中浮現出寧時接過香囊時淡然卻溫柔的眼神。
    她從未奢求回應,是以寧時光是能收下那個香囊,她已極是歡喜......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做得再多也不夠。
    她恨不得將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麵前,隻盼她能平安無恙,多笑一笑,哪怕隻是淡淡地勾唇。
    她低頭看著賬冊上的數字,心緒卻早已飄遠——這些銀兩若能幫到寧時,哪怕隻是讓她少一分凶險,她都願意日夜不休地算下去。
    可今夜,她的心神卻前所未有地不安。
    ——她總覺得,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謝府的火光映入眼簾,院牆之上,滾滾濃煙翻騰,驚叫聲、奔走聲、木梁斷裂的聲響,在夜色之中交錯成一片混亂的囈語。
    她的手一時失了力氣,爐蓋滑落在青磚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嗒”響。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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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寬大的廣袖被夜風卷起,她跑得急了,裙擺幾乎被踩住,發絲淩亂,眼底滿是倉惶不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慌張,可她的心髒緊縮得厲害,胸腔內仿佛有擂鼓震鳴,耳邊隻餘呼吸聲與翻騰的烈焰。
    然後——
    她迎麵撞進了一具滿是血腥氣的懷抱。
    砰!
    寧慈漣的額角狠狠磕在對方的肩膀上,鼻尖瞬間彌漫刺鼻的血腥味,溫熱、濃烈,帶著難以忽視的死氣。
    她愣住了,整個人僵在原地,仿佛被凍住一般。
    懷裏的人輕微晃了一下,半晌,才勉力穩住身形,一隻手撐在她的肩上,聲音低啞:“慈......”
    寧慈漣猛地抬起頭。
    眼前的人臉色蒼白如紙,發間沾著血跡,額角的汗與血交融,順著臉頰滑落。
    她的衣襟被鮮血浸透,心口的暗紅刺目而猙獰。
    “公、公子......”
    她的嗓音輕得像風中飄零的塵埃,顫抖,破碎,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惶。
    寧時的唇角動了動,露出一個淡淡的笑,眼神疲憊又疏離。
    “慈漣......”
    寧慈漣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你怎麽傷成這樣?!是誰——”
    她話音未落,掌心已被溫熱的液體浸濕。
    她的手顫抖著抬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指尖沾滿了暗紅的血跡。
    那不是普通的傷。
    那是心口的血。
    是致命的傷。
    寧慈漣的指尖一瞬間變得冰冷,眼淚猝然湧上來,幾乎止不住地落下:“公子......你別嚇我......”
    寧時抬手,輕輕按住她的唇,示意她不要再說。
    “別哭。”
    她的聲音輕緩,像是風吹過枯葉,帶著一絲脆弱的沙啞,“......也別問。”
    寧慈漣的眼淚仍在滑落,她的手死死攥住寧時的袖口,指節泛白,像是要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
    “......到底是誰傷的你?”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你告訴我......我幫你......”
    寧時靜靜地看著她,片刻後,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慈漣。”她的聲音溫柔,帶著極淡的疲憊,“我來找你,是有別的用意。”
    寧慈漣怔住,淚眼朦朧地望著她。
    “......你能幫我瞞下此事嗎?”
    寧時看著她,眼神沉靜而克製,“今晚發生的一切,別讓任何人知道。”
    寧慈漣睫毛顫了顫,胸口悶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瞬息後,她聲音極輕:“......好。”
    她知道自己應該問清楚,可是當她看到寧時這般虛弱的模樣時,她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她的手指顫抖著,伸出袖子小心翼翼地擦去寧時臉上的血痕,聲音微啞:“公子......跟我回去吧。”
    寧時垂眸,輕輕點頭。
    寧慈漣扶著她,半步不離地攙著她往內院走去。
    夜風微涼,吹動著她額前的碎發,也吹散了她眼底的淚光。
    她不知道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寧時經曆了怎樣的劫難。
    但她知道,她想護著她。
    無論如何,她都不願放開她的手。
    ——————
    寧慈漣扶著寧時進入自己的房間時,屋內的檀香尚未燃盡,嫋嫋青煙在銅爐裏彌漫,香氣沉靜,透著一絲淡淡的冷意。
    寧時的目光掃過案幾,發現上麵擺著一張黃紙,上麵用朱砂寫著幾行小字,隱約可見“冤魂”、“安息”之類的字樣。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寧慈漣:“......你在祭奠故人?”
    寧慈漣微微一怔,隨即垂下眼睫,輕輕點頭。
    “是。”她的聲音低低的,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寧時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蒼白的側臉,心中忽然升起一絲難言的情緒。
    她曾說過要讓城陽王血債血償......
    她低聲承諾過,可這一月來,時機未至,她隻能隱忍,蟄伏,像一頭受傷的狼舔舐著傷口,等待獵物露出破綻。
    可今夜不同——係統升級後,不光是有了更多的技能和特性,就連和原主的契合度也在飛漲,她此時已經恢複了原主巔峰時期九成的武力......
    那般的武力,並非是隻能拖著疲憊身軀冒險潛入刑場的可悲狀態,而是可以一夜之間血洗一座山、傾覆一整族的武學世家的極致武力......
    若是說過去曾對楚羲虞有幾分同情,包括莫名其妙的愧疚、試探、信任、好感......
    現在也被這一劍澆滅了,搗碎了。
    在仇恨和立場麵前,信任是可笑的。
    她現在看著自己這被她的長劍破開巨大缺口的心髒,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是活人......
    除開心口的劇痛之外,更有一種被背叛的怒火......
    係統曾說的楚羲虞是“她恨的是阮清仇,卻會愛上真正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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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以為她可以和女主如此平靜相處,如此漸漸地交心。
    可......
    回想起楚羲虞那等殘酷的話語,劃清界限、一劍穿心無算,還要放火焚屍......
    她沉默著不想再去想楚羲虞的事情,可嗅著身畔慈漣身上越來越苦的香氣,腦海中兀然浮現出城陽王的模樣——那是親臨刑場,期盼她來赴死,高高在上的玩味笑容,沾滿血腥的雙手,還有那些被他屠戮的女子,頭顱懸於城頭,滿目淒涼。
    壓抑的怒火一瞬間貫穿胸臆,夾雜著被背叛的悲涼越燒越烈。
    她曾想過謹慎布局,她也正在謹慎布局,試圖用更微妙,更不容易牽連他人的手法謹慎行事,可現在,她的心態裂變了。
    若日後離開金陵前往大京,在此前,她要親手宰了這頭畜生,將他剁成十八段,血肉模糊地扔進亂葬崗給野狗啃食,教他死無全屍,讓他的魂魄連輪回的資格都沒有。
    牽連誰?
    是牽連那些虛偽逐利的權貴,還是那些懦弱嗜血隻會用饅頭蘸人血治病的看客?
    與她有什麽關係呢?
    以仇祭仇、以殺止殺。
    唯有如此,才叫人心寧。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緩緩地坐下,背靠著軟墊,手指輕輕搭在膝上,心口的疼痛仍在撕扯著她的神經,但她卻難得地覺得平靜。
    “慈漣。”她輕輕喚了一聲。
    寧慈漣抬起眼,眸中仍帶著未幹的淚痕。
    寧時輕輕笑了笑,聲音極輕:“幫我包紮吧。”
    寧慈漣的眼圈一紅,連忙起身取來幹淨的布帛和金瘡藥。
    她的手微微顫抖,卻仍舊小心翼翼地解開寧時胸前的衣襟,動作輕緩,生怕碰疼她。
    衣裳被緩緩撕開,露出平坦的胸口,那一瞬間,寧慈漣的呼吸都仿佛停滯了——那裏竟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劍傷和疤痕。
    新鮮的血跡還未幹涸,與舊日留下的傷痕交錯縱橫,有的深可見骨,有的早已結痂變黑,像一張猙獰的地圖,訴說著她曾經曆過的無數凶險。
    心口處的那道新傷尤為刺目,鮮血仍在緩緩滲出,染紅了周圍的皮膚,觸目驚心。
    寧慈漣的手指僵在半空,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滑落,她低聲呢喃:“公子……這……”
    她的聲音哽咽,幾乎無法成句。
    寧時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唇角卻微微彎起,帶著一絲淡然的笑意,仿佛這些傷痕隻是無關緊要的痕跡。
    她輕聲道:“別怕,隻是些舊賬罷了。”
    確實是舊賬,畢竟不是自己親曆的傷。
    但見寧慈漣咬緊下唇,強忍住淚水,手指顫抖著拿起布帛,輕輕按上那片傷痕累累的皮膚。
    她不敢用力,卻又不敢停下,生怕自己的遲疑會讓寧時多一分痛苦。
    手指按上她的新舊傷口時,她的手指輕輕發顫。
    “公子......”
    她的聲音哽咽,“疼嗎?”
    於是寧時嗓音沙啞:“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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