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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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總是這樣,”寧殊晴的指尖在寧時腰間畫著圈,聲音裹著蜜糖般的埋怨,“明明答應過我的,這種因果不沾染便是。”
    她的唇幾乎貼上寧時耳垂,嗬出的熱氣染紅那片肌膚,“救這種人...也配弄髒姐姐的手?倒不如讓我來替你。”
    她一貫如此,除了自己是誰都不看重的。
    誰都入不得她眼,眾生都命若螻蟻,但倒是隻注目自己一人。
    寧時有點感動於她的專注,但倒也是深知自己不過是個替芯。
    雖說已經心底漸漸有些接受自己已經不是自己,可那點倔強倒時不時上來一下。
    “你怎麽能替我?你身子太弱,別鬧。”她答複妹妹道。
    已經被殊晴治的服服帖帖的了。
    帶她來這地方實在是無奈之舉,十數日前那次爭吵,眼前的少女悶咳一聲,旋即手上全是鮮血,直接快把她人都嚇沒了。
    但是一番探查診治,卻實在找不到病因所在,唯有一點神思鬱結不散,想來就是這個病症了。
    她哪還敢不順著她來?
    原主再冷心冷麵也沒真的拋下過這個妹妹,她就更不會鐵石心腸了。
    乃至於她能勉力做到的,基本上全都會順著她心意來——
    “你知道我關心你,這樣已經夠了吧?”寧時頭也不抬地接過旁邊急匆匆跑來的巧秋遞給她的銀針。
    《靈樞?經 脈》篇說:“經脈者,決死生,處百病,調虛實,不可不通”。
    針法之妙,在於以毫末之鋒,引天地之氣,通人身之滯。
    一針落下,可鎮驚厥、退高熱、活氣血、醒神明,若用得精絕,甚至能起死回生。
    而寧時所會的施針之術,並非尋常醫者所能企及。
    她指尖的銀針,如遊絲懸空,落穴精準,力道輕重緩急皆隨病症而變,既非大開大合的霸道行針,亦非謹小慎微的試探之舉,而是——“氣至病所,針隨神走”。
    ......
    於是針尖在火光下泛起寒芒。
    起針時,她並不急抽,而是先以指尖輕壓穴旁肌膚,再緩緩撚轉退出,使針孔自然閉合,不留瘀血。
    針出無痕,唯餘一抹極淡的紅點,如朱砂輕點,轉瞬即逝。
    正屏息凝神間,寧殊晴突然咬住她耳垂。
    輕微的刺痛伴著濕熱的觸感,驚得寧時手一抖,銀針險些落地。
    身後傳來得逞的輕笑,那孩子竟還用舌尖舔了舔剛留下的牙印:“姐姐分心了。”
    這樣的行為皆是見慣不怪了,自己縱的,但此時這麽多人看著呢。
    火光旁的無數雙眼睛,饑民的,侍衛的,隨從的,丫鬟的——
    寧時倆眼一抹黑。
    這要是回了金陵指不定怎麽傳呢。
    都懶得抬眼看周遭人的反應了——
    寧時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她手中銀針已穩如磐石。
    第一針落在孩童人中穴,第二針刺向合穀,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
    當第三針懸在百會穴上方時,她忽然側首:“再鬧,我可生氣了。”
    寧殊晴立刻乖順地鬆開齒關,卻把整個人掛在了寧時背上。
    她看著姐姐的銀針精準刺入發間,看那孩子青紫的唇色漸漸轉淡,看婦人磕破的額頭還在滲血...
    真麻煩啊。
    她漫不經心地想,指尖卷起寧時一縷散發。
    要是姐姐隻看著她一個人就好了,就像在天目山腳下隱居時那樣,眼裏隻映著她,掌心隻撫過她的額發。
    但現在在舟車上,沒了那些煩人之人的打擾,倒也不賴。
    白日裏朝夕相對,晚上則撲進姐姐懷抱裏安眠。
    自然,偶爾也能討到一點“好處”。
    她想起昨夜那些放誕無禮乃至於情事的舉止,不由得一時臉上沾染了幾分紅霞——
    “熱退後會嗜睡三日。”
    寧時起針時,孩童的呼吸已趨平穩。
    她將藥包塞進婦人顫抖的手中,“每劑煎半碗......興許能救一命。”
    婦人麵露苦澀,但仍然是千恩萬謝地接過寧時的藥包。
    流民中的哭聲漸止,火堆被添得旺了些,藥味在夜風中漸漸散開,似乎驅散了些寒意。
    待到這一段風波過後,夜色已漸漸深沉。
    今夜似乎格外安寧,安寧得不似是亂世該有的跡象。
    夜深露重。
    野地裏傳來間斷的咳嗽聲,幾縷昏黃的燈火在布幔後搖曳不定,主舟車一側,早有人換崗巡夜。
    謝府侍衛繞著營地巡邏一圈又一圈,身影在寒露中拉長,地上結了一層浮霜,踩上去便是一聲輕響。
    寧時睡得不深。
    帳外偶有腳步聲,她仍能分辨出誰的靴底沉穩、誰的步調慌亂,偶爾睜眼,便能看見內帳昏暗燈光中投下的刀柄輪廓與筆挺甲衣。
    她習慣了這種狀態,像獵人棲於林中,哪怕合眼,也是一種蓄勢待發的覺醒。
    她卻忽然察覺——夜太靜了。
    太靜了。
    風停,蟲聲絕,連巡邏人的腳步也突然斷在了遠處的一棵老榆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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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時睜開眼,指尖拂過衣襟,未及起身,下一瞬——
    “咻!”
    尖銳破空聲從營地西南方斜斜射來,一支火箭猛然掠過帳頂,點燃了布邊的流蘇!
    火星乍現之間,驚呼聲四起,牛馬嘶鳴,火光在一瞬之間點燃數處堆放柴草,引得整個夜幕像是被一把刀猛然劃開!
    “敵襲——!”
    有侍衛拔刀高呼,尚未喊完便被一柄短戟釘穿咽喉,血花灑落夜色,像凋落的紅梅。
    整支夜襲小隊如幽靈般自林中竄出,穿著雜亂,身形高矮不一,卻出奇地安靜,每一步都像是踩著獵物氣息來的。
    他們並不攻外圍,隻繞開明火,似乎早就有準備,直接奔主舟車而來。
    寧時翻身下榻,長袖一拂間已扣住佩劍。
    她掀帳而出,火光照亮她半張側臉,眉目間寒意如霜。
    幾名貼身婢女驚懼地趕來,卻被她一聲冷斥擋在身後:“退後。”
    “主舟車在前——快護寧姑娘!”
    謝府侍衛已然合圍,卻被來敵一股勁力衝開。
    一柄陌刀猛然劈下,將一名護衛連人帶甲生生斬翻,鮮血濺入火光,映得四周人眼通紅!
    他們不是普通山匪。
    這是一群披甲的奇兵,目光一致、腳步一致、攻勢一致,宛如訓練有素的死士,唯一的目標——是她。
    寧時抽劍,猩紅火光映出她清冷的眉眼。
    “攔住他們。”
    身後霎時響起多支弓弦齊鳴,火箭如雨疾射而出,照亮了前方飛奔而來的一道黑影。
    那人輕盈如貓,破風而來,十幾丈距離不過數息即至,黑甲之下抬眼可見是一張猙獰的鬼麵——
    青麵獠牙,赤目怒張,額生雙角,嘴角咧至耳根,仿佛地獄惡鬼爬出黃泉,直撲人間。
    麵具上的漆色斑駁剝落,露出底下暗紅的鏽跡,像是幹涸的血。
    唯有眼孔處,露出一雙陰鷙狠厲的眸子,黑得深不見底,卻又亮得驚人,像是把漫天星辰都碾碎了撒進墨池裏,再淬上一層寒冰。
    他猛然躍起,踏著柴火堆砰然落地,正麵擋在寧時舟車前。
    寧時已經踏出車外,一隻手穩穩扶著車門,另一隻手按在佩劍上,廣袖未卷,風一吹便如振羽獵獵。
    她望向那黑甲人。
    那人也正看著她——目光如針,冷硬堅決,不含一星一毫猶疑。
    他不是來找她的。她也不是誤撞此處。
    他來殺人。
    寧時心頭驟然一沉,目光微凝。
    不是衝著她寧某。
    也不太像是劫糧草的。
    倒像是——來尋仇。
    她察覺了,這不是亂兵劫營,這一隊人行跡太過直接,不攻糧倉,不設埋伏,隻直撲主舟車而來,而今護衛尚未盡數反應,那人卻已臨近身前十丈。
    他身上沒有主將印記,卻明顯是這夥夜襲者的鋒矢——
    是刀,是箭,是殺氣本身。
    火光翻騰,夜色如壓。
    黑甲人刀光一頓,剛欲再次出手,忽有一抹寒光自側斜斬而來,快得幾乎看不清軌跡!
    他一愣,手腕輕挑將刀擋上,然下一瞬——
    “哢。”
    劍與刀交接之時,另一隻手卻已繞至她背後,袖中藏力,如蛇竄出。
    寧時不知何時已掠至黑甲人身側,指扣其腕,膝一頂,反手將他狠狠摁向地麵!
    “呃......!”
    他半跪半倒,肩膀猛地一震,發出鐵甲相擊的低響。
    寧時一手壓著她肩胛,膝抵其背脊,動作幹淨利落,聲音卻極冷靜:
    “你是誰?”
    鬼麵人不語。
    還戴個麵具,隱匿身份?
    倒是有點帥。
    寧時眯了眯眼,忽然伸手,指尖如電,一把扣住麵具邊緣——
    “哢。”
    鬼麵應聲而落。
    ——露出的,竟是一張美得近乎妖異的臉。
    膚色冷白如霜雪,眉如墨畫,鼻梁高挺,唇薄如刃,本該是清麗絕倫的容顏,卻因那雙含煞的桃花眸而顯得淩厲逼人。
    其人年紀看起來尚小,麵容間難得帶了三分稚氣。
    居然乍一看比寧殊晴年紀還小些。
    而且竟是女子。
    “誰派你來的?”寧時眼神沉了下去,劍鋒抵在她頸側,薄汗順著額角滴落,她卻穩如磐石。
    少女忽地一動。
    一股近乎畸形的暴力忽然從她身體爆發而出——寧時尚未反應,那少女竟生生扛著她這一膝、一劍之壓,猛地一個翻身,硬是將她反壓入地!
    “——!”
    寧時肩骨狠狠撞上地麵,火光照在她眼底,剛要抬手反擊,卻發現:
    少女單膝跪在她胸口,自己手腕還被她死死扣住。
    力氣大得近乎驚悚,像是那種能打碎頭骨、拽斷腰骨的野獸力道。
    我測,何等的天生神力。
    這人不是普通人啊。
    寧時一時間動彈不得,身下是地麵滾燙灰土,身上卻被一個甲胄半解、發鬢散亂的黑甲少女跨壓著,呼吸貼近,氣息滾燙,炙著喉嚨。
    這姿勢......
    說不清誰壓了誰。
    火光映出她鬢邊幾縷血絲,蒼白臉頰上沾著血灰與煙塵,眼神卻沉冷如刃。
    她俯視著寧時,像隻受傷卻不屈的狼。
    寧時眯了眯眼,沉聲道:
    “你到底是誰。”
    少女冷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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