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人人都有無法解脫的執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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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接下來,帳內炭盆將熄未熄,餘燼微紅,火星濺上衛霖腕間的骨環。
    那枚慘白的骨製品在火光中泛著啞光,仿佛凝固了無數未盡的哀意。
    寧時似乎是忽然想起什麽,輕聲道:“晉陽處處封鎖,官兵遍布,你怎麽出的城?還有,你為什麽要殺謝家人?”
    衛霖的喉頭滾動,眼神沉進炭火的暗紅,仿佛墜入某段不堪的記憶。
    雖然本不欲勾起人家的傷心事,但果然還是了解一下晉陽城內事情為妙。
    寧時又補了一句:“我還沒問起你的名字。另外,我叫寧時。”
    “衛霖。”
    如此算是互相通了姓名。
    衛霖沉默許久,聲音從齒縫裏擠出,像是咬碎了什麽:“這件事,說來話長。大旱接著大疫病,我爹早死了,重病把他的命都奪去了,我娘不堪病痛懸梁自盡,留下我和幼妹孤苦伶仃。”
    “我妹妹無憂生了重病......是我背著,走了幾十裏地,從鎮裏到城裏,求遍了醫館。”
    她靜靜聽著,火光映著衛霖半邊臉龐,像是蒙了層薄霜。
    “醫館怎麽說?”寧時問。
    衛霖的指甲摳進掌心,結痂的傷口滲出血珠,“幾日內必死的惡疾,沒人敢收。”
    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砸了家裏所有積蓄,跑到盧氏藥行......卻看見官府的旗子插在糧車上。”
    她的聲音斷續,像被風撕碎,“官兵封了藥行,說‘奉謝大人令,征調防疫’,不許私賣。”
    炭火“劈啪”炸響,光影搖曳。
    寧時:“那你妹妹怎麽樣了......”
    衛霖猛地抓住寧時的手腕,掌心冰涼粗糲。
    “我翻進盧府後牆,殺了四個看守,搶了幾包藥。”
    她低聲道,眼神空洞得像焚屍坑的灰,“可我不通藥理,拿錯了藥......無憂喝了三天,吐血吐到連氣都喘不上。”
    她的聲音哽在喉間,像是張繃到極致的弓,“最後一天,我背著她,跪在晉陽城門前,求他們放行去找大夫......”
    夜風卷著遠處的梆子聲滲進帳篷。
    衛霖鬆開寧時的手,指尖顫抖,骨環在火光中劃出森白的弧光。
    “官兵不許出城,說謝禛的令,‘晉陽封鎖,一人不得擅離’。”她抬起頭,眼底的淚光一閃而逝,“那天夜裏,他們來了,十七個官兵,拖著無憂往焚屍坑走......她沒了氣,手還攥著我的衣角......”
    寧時的心像是被什麽重物碾過。
    衛霖的聲音低得像耳語:“我殺了三個,砍到刀卷了刃,血濺了一身......可他們還是把她扔進坑裏。”
    她頓了頓,喉頭滾動,“火光衝天,我好像聽見她在喊我......喊到聲音都沒了。”
    帳內陷入死寂,炭火的餘燼暗下去,隻剩微弱的紅光。
    “謝禛!”衛霖眼淚順著下流,卻咬牙切齒,像是從喉底擠出這名字,“她封了三晉一十一城,藥、糧、路、兵,全在她手裏,三晉之內哪裏都聽她的調遣。晉陽地方豪強那幫狗東西,仗著這個狗官的旗子,賣假藥,抬糧價,若是有門路有權勢的自然好求藥,像是我們這種無權無勢的人,就隻能活活等死!你也有妹妹,你可能想象!”
    “我豈能不恨!”
    衛霖眸中恨意驟然翻湧,仿佛有萬千冤魂在那雙漆黑的瞳孔裏尖嘯。
    “我要她死。”她聲音很輕,卻讓帳內的溫度驟降,“但死太便宜了。”
    指尖撫過胸口的繃帶,新滲出的血珠在火光中泛著詭異的光:“絕對不能讓她痛快地死了,死了,我也要把她從墳墓裏挖出來......”
    嗯,嚴謹地說,原本的時間線裏,你做到了。
    隻是謝禛可能身體確實不好,享年不永,你到死估計也沒見過她的真容。
    不過這恨意,這來由。
    寧時突然想長歎一口氣。
    這書裏的角色怎麽人人都有深仇大恨、人人都有無法解脫的執念啊。
    這真的。
    這真的。
    太逆天了。
    等等......
    藥、糧、路、兵,全在她手裏?
    三晉之內哪裏都聽她的調遣?
    看起來這封城令覆蓋整個山西地區,執行力度極強,對地方行政和軍隊明明是完全把握住了啊。
    她尋思謝禛家書寫的可不是這麽回事啊?
    不是說掣肘,無力嗎???
    而且豪強打著謝禛的旗子抬糧價這件事,根據謝禛對地方軍隊行政的這種把握程度,這裏......
    恐怕是達成了什麽交易吧?
    ......
    冷酷的思緒飄遠又飄近,寧時看著眼前顫抖的人兒,終究是不忍,上前一步,輕輕把她抱在懷裏。
    “噓......”她指尖穿過衛霖汗濕的發,動作輕柔,“哭出來不丟人。”
    懷裏的身軀劇烈顫抖起來,卻倔強地不肯泄出一絲嗚咽。
    衛霖的拳頭在她腰間攥緊,布料“刺啦”裂開細響。
    ·寧時任由她撕扯,掌心仍穩穩托著那截顫抖的脊梁,仿佛捧著件瀕臨碎裂的瓷器。
    真奇怪——
    衛霖心想。
    這人身上的氣息竟帶著幾分令人安定的力量——清冽的酒香裏混著藥草的苦澀,底下還藏著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冷香,像是雪後初晴的鬆林。
    衛霖不自覺深吸一口氣,那氣息便順著鼻腔漫進肺腑,將梗在喉頭的血腥氣衝淡了幾分。
    她忽然想起幼時伏在父親背上聞到的味道。
    那是打完獵歸來的父親,衣襟間沾著山風、獸血和酒囊裏最後一口濁酒的氣息。
    此刻寧時身上的味道更清透些,卻同樣讓人想起篝火、安全與歸處。
    眼淚不知不覺流得緩了。
    寧時擦燃火折子時,衛霖才驚覺自己竟靠著對方的肩頭。
    火光“劈啪”一亮,映出兩人幾乎交疊的影子——她的狼藉,寧時的從容,此刻都在帳布上融成了一體。
    “欸,你看。”寧時忽然指向帳外:“那是什麽?”
    不知多遠之處,晉陽城的方向亮著詭異的赤色,把雲層染得像滲血的紗布,像永不熄滅的業火。
    “焚屍坑,又或是哪處新支的焚屍爐......”
    衛霖的瞳孔顫抖:“你是不知,那火燒了整整三個月,從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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