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主將意懸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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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陽之戰,總曆三日三夜,終以謝禛合幾個重鎮勢如破竹攻入晉陽、寧時強襲叛軍主將魯驍斬首告捷而暫告段落。
    戰局初期,主城陷落、叛軍縱火劫掠,一度局勢瀕臨崩潰。
    然謝禛臨危布陣、強鎮軍心,寧時帶傷歸營、連夜破敵,合力穩住防線,挽狂瀾於既倒。
    在這幾日這幾十場大大小小的戰役中,曹觀瀾所傾力研發的新製手槍與所造炮車才首登戰陣,於北門交鋒中壓製叛軍重火,初顯鋒芒。
    其中數場關鍵戰役,皆采自衛霖戰前所擬策劃。
    其人年歲不過十四五,然籌情報周詳,戰術淩厲,極擅險中取勢,直至西城巷戰,亦由其所提“斷巷牽引、彈火狙殺”一策,一舉殲滅魯驍殘部主力,終奠勝機。
    卻見寧時與衛霖率殘軍回擊,收攏器械糧車,合圍城西,將流散叛軍清剿一空,至此晉陽重歸掌控,疫區防線複穩。
    城中被謝禛殘部護送撤退而僥幸存活的百姓口耳相傳,說有異人從血海中而來,身披夜色,一劍破萬敵,一刀斬賊首;
    也有傳“異人騎白馬,貌若神明,如地獄修羅破陣而出”。
    不過大多數人並不知她姓甚名誰,隻曉得叛軍自此噤聲。
    於是晉陽兵戈既遠,已定天命。
    既然天命已定,就不得不來到戰後清算環節了。
    首批遭處置者共五人,皆為中層校尉,平日便與魯驍暗通款曲,城破當日或棄械逃遁、或私開北門迎敵。
    事跡查明,當即梟首示眾。
    屍首高懸於西門箭樓三日,傳以軍律,震懾四方。
    而其餘叛將又或降將則留後再議。
    說到降將則得帶一筆衛霖,這位年紀最小的降將。
    既然衛霖不跟寧時耍心眼子了,寧時也自然不再妄動殺機。
    之前倒是也和衛霖商量好了,雖然向謝禛言明罪責,但略過其間緊要處的大罪,換了幾個說辭便罰得輕了不少,倒不必殺頭了。
    再加上寧時力保,後麵跟著寧時破敵還立了軍功,自然是從輕發落,判了個徒三月,罰杖二十下,於府中聽令。
    白話:大木大竹板子抽屁股二十下,判給寧時做事打雜。
    杖刑通常是“去衣受杖”,即脫掉中衣,直接打在犯人的臀部上,打完這二十下自然是連床都下不了了,天天躺床上也沒法給寧時打雜了。
    不過寧時也算負責,偶爾也給小衛送點藥膏啥的加速下愈合,但對方似乎不甚領情,氣得臉都一下子全紅了,拿了藥膏但堅決不讓寧時幫忙擦下,嘴裏嘟噥著“走!”把寧時堅決地趕了出門,而是讓別的丫鬟姐姐來。
    小白眼狼。
    ......
    戰後第三日,晉陽城的秩序才稍微恢複了些許,從戰亂的傷痛中漸漸回過神來。
    濃煙已散,血跡未幹。
    城牆上旌旗獵獵,街巷卻依舊寂寥,殘垣斷瓦間透出一股說不出的沉默與壓抑。
    疫病尚在,城中百姓非死即傷,生者零落如風中殘葉,腳步遲緩,目光茫然,像是尚未從那三晝夜的屠城噩夢中蘇醒。
    大批屍體來不及掩埋,晉陽收複後也不可能掩埋,城東城西的焚屍爐於是晝夜不息地轟響著,滾滾黑煙自爐口升起,與天光混作一團。
    灰燼隨風四散,落在屋簷、衣角、唇齒之間,苦澀如塵埃。
    人們早已習慣了這股味道,隻將披麻戴孝的哭聲、載屍入爐的軲轆聲、偶有咳血嘔啞的呻吟聲一並壓進了沉默之中。
    但在這沉重的死氣下,還是有一絲人間煙火破土而出。
    城南幾家粥鋪重新開張了。
    舊爐翻滾,米香混著薑汁的熱氣沿著青石板縫隙飄散出去,在晨昏時分為這破城喚回一點暖意。
    長隊靜靜排在攤前,麵黃肌瘦的孩童靠在娘親膝上咕噥著餓意,老者拄杖顫顫,懷中兜著破陶罐和瓦盞,等著下一杓溫粥。
    一碗白粥,或濃或淡,成了許多晉陽人生死劫後最初也是唯一的慰藉。
    人們不再高聲說笑,粥鋪裏也不再聽見孩童嬉戲,但火光映在眼中,像是夜色裏最不願熄滅的燭芯。
    偶爾有人低聲問起親人消息,有人默然搖頭,也有人強作鎮定,分著薄粥,仍在言語中咽下一口又一口沉重的希望。
    塵埃未定,屍骨未寒,百業未興。
    但在這樣一座破碎的城池裏,活著的人已開始學著低頭煮粥、翻土蓋瓦,去重築一點屬於人間的溫度。
    哪怕隻是一點。
    戰後第七日,欽差府外斷牆已修,府中亦恢複暫時秩序。
    隻是前腳戰火紛飛,又起火燒了一角,雖然欽差府算得上是最早被收複的幾個地點,但是什麽名貴字畫什麽的都毀於亂軍之中,自然沒一點官府的氣派了。
    陡然生出幾分“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的味道來。
    沒氣派,謝禛倒也不修。
    忙的都是別的事情,哪顧得上這頭欽差府修不修繕的問題。
    而且欽差府本來就顯得有點凋敝淒慘,談不上多貴氣,也就罷了。
    於是前院開設藥房,後宅辟作安置物資的地兒,謝禛病中指示繁多,每日仍需處理政務,偶有不支,便由寧時接手審閱。
    小婢們並不多,都是跟著謝禛那日一起出城的,連日奔波,有的跟隨抄錄軍報,有的外出送糧,有的分配藥材、接濟百姓,一時府中內務也甚為緊張。
    但無論局勢如何緊張,午膳時刻仍不容馬虎——
    欽差府後院,翠石鋪就的小道蜿蜒通至廳堂,今日天光尚好,廊下擺了一張舊木桌,兩側設菜。
    隻見素釉白瓷中盛著一盞豆腐羹,湯底澄澈清亮,隻漂著幾點枸杞與薑絲,軟嫩豆腐晃悠悠地浮沉其間,似水中白石。
    一旁是一盤素炒木耳黃花,顏色溫潤,油光不重,卻隱隱帶著些醋香,木耳卷曲如雲,黃花菜則被細細切作三寸長短,鋪得勻整。
    擱在一旁的幾碗白米飯粒粒分明,熱氣裏混著米香,令人不覺間食指大動。
    是的,就這麽兩道菜幾碗飯而已。
    餘下的皆是一些小碟鹹菜,既不值錢吃多了也鹹得慌。
    哦,還有蓮子湯和茶水,待客之道這一塊謝禛倒是做的不馬虎。
    聽著不甚奢靡。
    但是和疫區百姓比起來,這可真是山珍海味了。
    再加上這幾道菜都是寧殊晴按照自己口味親自掌勺親自做的,就那麽幾點食材也被她用心對待做出了清雅的感覺,鹹淡適中,屬實好味。
    大廚妹妹一枚。
    實在抱怨不了什麽。
    隻是被傾心相待的某人卻老神在在,一口沒動——
    寧時坐在靠窗那側,手裏端著湯碗,眼神卻已往門口瞟了三次。
    “......這都多久了,”她輕聲抱怨,“謝大人還不來,又忘了?知杏也不提醒下?”
    “是真成神了?不食人間煙火?”
    要不要這麽勞模啊謝禛?
    主帥病未痊,又不愛吃飯的樣子,弄得主將心也懸在半空。
    寧殊晴聞言,筷子一頓,抬眼望她,眉眼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姐姐吃一頓飯,要提謝大人十幾次。”
    “謝大人就有那麽好看嗎?”
    “哪有?”某人急了,下意識反駁,一口飯差點噎住。
    咳了兩聲,耳尖悄悄染上一抹粉紅:“我隻是覺得......她最近操勞過度,萬一倒了,天下蒼生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