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餘音在暖閣中嫋嫋散去，如石入靜潭，漾開無聲的漣漪。
    就這麽華麗麗地坦白了說是。
    寧時忍不住坐直了身子，靠近了謝禛些，直直地對上那雙過分漂亮的眸子。
    謝禛靜默地看她，那雙洞悉世情的鳳眸裏未見驚異，唯有一片澄明的了然。
    她早已從寧時超脫時代的洞見、那身與年紀不符的滄桑倦痕中，窺見了冰山之下更深的真相。
    此人處處皆與她所見過的人截然不同，不然，她何以如此關心，如此在意於她呢。
    也怪，明明第一次聽聞的時候，覺得不過是個尋常特立獨行的人物。
    到如今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那些不合常理的疏離與容忍，寧殊晴越界的癡纏，寧時眼底偶爾掠過的茫然與割裂感此刻都有了答案。
    她此刻不去追問記憶的來處，亦不深究關係的所指。
    她隻將這道難題，視作一盤待解的棋局。
    “那份記憶或許是強加的。”她忽然開口，聲音清冷如雪水滌玉，“但選擇如何落子，權柄始終在你手中。”
    寧時抬眼，眸中帶著困惑。
    謝禛卻不看她，隻垂眸拂去袖間並不存在的灰塵“我年少時，得先父賜下一局殘棋——黑白雙子纏鬥至死局，看似無路可退。”
    她執起案上茶盞，以水代墨，在桌麵勾勒棋局“直至某日悟得既困於他人布下的局，何不直接掀翻棋盤？”
    寧時眼眸閃爍，心想謝大人居然是那種解不了題目就掀桌不玩的類型麽？
    還是說僅僅是在開導自己呢——
    她垂下眸子，望著謝禛修長白皙的食指勾勒出的那幅水色棋盤。
    水痕在燭光下泛著微光，像一道破碎的銀河。
    “你既然不是她。”謝禛忽然抬眼，目光如鏡，“何必硬要用她的棋路，下完這盤棋？”
    一語驚醒夢中人。
    寧時怔然望著桌上漸漸消散的水痕，仿佛看見那些糾纏不休的記憶也隨之蒸發。
    房間內重歸寂靜，唯聞雪壓鬆枝的輕響。
    謝禛忽然起身，從多寶格取來一隻瓷罐。
    寧時不認識，這是南洋琥珀膏，價值貴重，祛疤最效。
    隻是塗抹時疼痛太過，不過和它極差的使用體驗比起來，它效用極好。
    開封時藥香清苦，謝禛以銀簪挑出琥珀色膏體，輕輕塗在寧時頸間抓痕上，寧時便輕嘶一聲。
    “令妹的傷，”她忽然開口，語氣平靜無波，“是你造成的。”
    指尖力道稍重，寧時差點疼得嚎起來。
    “她一直在等你。”謝禛收回手，鳳眸如古井無波，“無論你選陌路還是接受她，都該親自去了斷——這是你的因果，不是別人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
    寧時怔然望她，心中那團被愧疚、恐懼與自我厭棄糾纏成的死結，仿佛被這幾句冷靜而有力的話語，劈開了一絲縫隙。
    是了。
    她已經全然放棄了做那個被“阮清仇”的記憶與情感裹挾的傀儡。
    她是寧時。
    她本就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
    說來也是，謝大人責任感那麽重的人，又豈會允許自己做那等逃避責任的人呢，那不是懦夫行徑麽？
    但是，自己眼下其實比起去承擔責任，更想就這樣龜縮在這裏好好恢複一下精神，而非即刻衝去自白或者斬斷又或者
    她沒做好這個準備，不過，有謝大人來給自己兜底，總是令人安心的。
    “我會去見她。”寧時想罷便抬手抓住謝禛的手，隻見那位大人略顯遲疑之後，倒是沒推開她，“但謝大人得陪我——就站在窗外，讓我能感覺你在。”
    謝禛輕笑，知道她眼下情況特殊，卻也沒拒絕，隻是打趣道“我竟不知自己還有寧神的功效。”
    “比什麽安神香都管用。”寧時聲音低低的，透著一種說不出的依賴，“時雍若是不管我，我眼下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燭火劈啪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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