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無用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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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之嶼突然變得很粘人。
    這是溫凝最直觀的感受。
    回去路上他甚至要分一隻手越過中控台握住她的。完全想象不出數十分鍾前,與她冷言相對的也是他。
    她順著心中思路,慢慢開口:“這件事,我做之前是深思熟慮過的。我有分寸。”
    “隻此一次。”謝之嶼目視前方,“聽我的話,不要再牽扯進來。”
    溫凝扭頭去看窗外,身體是抗拒的,話卻變得柔軟起來:“可是有清柏哥的朋友幫忙,你們行動會更順。”
    “我知道。”駕駛座的人說。
    他的車開得四平八穩,一路雖疾馳,卻並不顛簸。連路口遇到紅燈,刹車都帶有提前量。
    他這個人無論做什麽都做一步想十步。
    很累,卻穩。
    “我跟了何家十年有餘,不是想出來就出來的。”謝之嶼在路口停下車,看著眼前跳轉成了紅燈,“十七歲剛去的時候年輕氣盛,心裏有很多不平。隻想著自己的人生還沒開始就爛了,想看更多跟我一樣掙紮的人,也想知道那個地方到底有什麽魔力,弄得我家破人亡。”
    中間頓了幾秒,他忽然問:“我是不是沒跟你講過我的家人?”
    他沒講過。
    可溫凝已經從卓剛那聽到了一部分。
    她的掌心與他相貼:“你願意講的話,我會聽。”
    這次的紅燈很長。
    那麽漫長的等待時間他卻始終安靜,濃黑的眼睫覆下,給原本就深不可測的眸子投下一片陰翳。
    倒計時3秒、2秒、1秒。
    在轟鳴的引擎聲裏,他麵無表情地開口:“我母親,是個賭徒。”
    聽別人講,和聽他親口說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溫凝在這片隨之而來的沉寂裏感覺到心像被狠狠掐住,呼吸滯澀。
    一個漂亮女人,形容她一生的概括詞可以很多。
    可是落下帷幕時僅剩“賭徒”兩個字依然讓人唏噓。
    她問:“在成為賭徒之前,她又是誰?”
    謝之嶼微怔。
    他居然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那些早就被遺忘在角落的畫麵支離破碎地出現在眼前。
    她也可以是一個母親。
    第一次當母親,不那麽熟練,會在他上學之前煎好兩麵都焦透了的蛋。會叫工人把他房間厚重的布窗簾改成百葉簾,說男孩子多曬太陽多補鈣才會長高高。會聽聞圈子裏別的太太說氣質得從小培養而花很大的價錢逼他去上馬術,高爾夫和禮儀。
    這些在他腦海裏沉澱太久。
    也許是要刻意遺忘,才會顯得如今踽踽獨行的他沒那麽孤單。
    “她很漂亮,笑起來這裏有顆酒窩。”謝之嶼說著拉過溫凝的手點了下嘴角的位置,“當然有的時候也會凶,譬如我覺得她受欺負想替她討公道的時候。”
    說這些時,謝之嶼始終目視前方。
    溫凝無法從他眼睛裏看到什麽。
    她安靜地聽,而後順著他的話:“阿姨凶起來你會怕嗎?”
    “不會。”他否認,“不過我怕她掉眼淚。”
    掉的最凶的那次是被債主捉住。
    那時已經玩兒的很大了,大陸的那位不再管她。她被討債的人逼著打電話給那邊,聲淚俱下苦苦哀求。
    聽到她哭訴,那邊煩透了,隻丟給她四個字。
    “自生自滅。”
    對啊,再漂亮的女人一味隻靠男人扶持,能走多遠呢?
    自生自滅四個字一出,她的天都塌了。
    眼淚一串串地掉,把她那張漂亮的臉哭花。
    催債人憐香惜玉,給她開出優厚的條件。
    “謝小姐,陪我們一次減一萬,這麽劃算的生意你應該不會覺得吃虧吧?頂多也就是五六七千次,說不定玩得爽我們還能給你多一點。債嘛,你長得這麽漂亮,很好還的。”
    這些話毫不避諱,甚至懶得避諱被關在小房間的他。
    謝之嶼奮力捶門。
    玻璃發出的哐哐響動被男人的嬉笑聲淹沒。
    “你們不可以碰我,碰了我,我就真的不值錢了。”客廳裏,女人抽噎著求饒,“我還可以試試,我真的能讓那邊替我還錢。”
    “空口無憑。謝小姐,你現在可沒什麽信用。”
    她光鮮亮麗的時候仿佛全世界都愛她,一旦跌落塵泥也不過就是卑微的一株草:“你們說,你們說的我都答應。”
    “拿不出錢,也不讓碰。謝小姐啊,你這樣讓我們很難回去交差。”
    旁邊有其他人不耐煩:“不如就按老規矩辦事,喂,來兩個人壓住她。”
    那人說著突然好心:“左手不是你的慣用手吧?”
    手……
    女人想到什麽似的忽然崩潰:“不要!我不能沒有手!求你們了我馬上還!求求你們!”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他媽難搞。”
    男人罵罵咧咧,視線忽得往小房間的方向瞥過來。
    有人想到一個好有意思的玩法。
    “我的人動手五根手指打底。換個有意思的,不如讓你兒子來,我能留你三根。”
    女人渾身劇烈顫抖起來:“不不不不不不可以。”
    那人才不管,轉身踹開小臥室的門,笑著對裏麵的人說:“喂,小子,你想給你老母留三根還是全砍?”
    五根和兩根,不會有人做不清這樣的算術題。
    謝之嶼以為自己冷靜得可怕,可拿起刀子時顫抖的幅度還是出賣了他的內心。
    “小子,不敢啊?那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說好的。”他強迫自己鎮定,“你們說話算話。”
    那時的他沒有跟人談條件的資本。
    他知道這個晚上一定不會平安度過。兩根手指,或許已經是眼下最優解。
    他更期待這樣慘痛的教訓下,她這次可以真的戒賭。
    刀握在手裏,可他畢竟沒有動過手。
    家裏曾經有傭人幫工。
    辭退幫工後,謝之嶼也沒幹過廚房的活兒。
    他不知道刀劃開血肉是什麽感覺,也不知道人的手指,看似脆弱的筋骨聯結處會那麽強韌。
    鈍刀磨肉,一下又一下。
    女人的嘴被堵住,連嗚咽都發不出。
    她翻著白眼幾乎要痛死過去。
    那雙保養得宜的手劇烈掙紮,直至完全失去力氣。兩根塗著豔麗丹蔻的斷指終於落向一邊。
    血淋漓著,盛滿了他的眼眶。
    那時候謝之嶼便知道,要往上爬,要爬到他們頭上,這樣這個世界才會賦予他話語權。
    於是他贏了陸坤,換走了所有他手底下的人。
    他以為自己獲得了勝利。
    卻沒想到這條長長的、不斷往上的階梯,他才剛剛邁上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