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同福客棧7:郎君別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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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幹嚼了一口黃連的苦澀。
    柳玉樓一度懷疑,自己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膽汁。
    眼前,鄭大善人脖子上長出的眼睛還是直勾勾地盯著她。她打了個酒嗝:這酒看上去度數不高,也不上頭嘛!
    可是鄭大善人脖子上的眼睛,怎麽開始轉圈了?
    一陣熟悉的眩暈後,柳玉樓隻來得及吐槽一句:“你們詭異世界的飲品都非要有幻覺嗎?”
    就被拉入了鄭大善人的視角。
    ……
    “陽詭吞吃了人的執念才得以生成,陰詭作為禽獸,更是要靠吃人的血肉求生。”一個夫子模樣的人正在講台上講著課,台上寫著兩個大字:
    常識。
    “草木吃水,鳥獸互吃,世間萬物,你吃我來,我吃你,所為無非一個‘生’字。”
    “民吃飯,官吃民,上麵,”他用手一指天上,用來替代不能說的皇帝,“也要吃官。”
    “這個世界,你不吃人,是活不下去的。”
    “想活下去,隻能吃人。”
    柳玉樓:???
    來自盛世人的迷惑.jpg
    這什麽歪理邪說啊?
    她沒想到的是,底下書院裏的學生如獲至理,紛紛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頻頻點頭。甚至有那好學的,拿著書,追著先生問:“先生大德,敢問,如何吃人?”
    “怎麽吃人才能不被[亭台樓閣]發現?”
    “怎麽才能把吃人的利益最大化?”
    一個士子更是高舉著手臂:“先生,我早有經驗。花大筆錢,單純買一個奴才,幹活到死,太鋒芒畢露了,下策。”
    似乎是夫子肯定的眼神給了他鼓勵,他昂首挺胸道:“用人之道,攻心為上。給他們房住,讓他們自行帶著妻子進來,他們就既有了把柄、羈絆,也有了不得不效死的動力。”
    “如此一來,他們會心甘情願地,畢生為了這間比馬棚還小的小破屋打工,領一點點小錢,再把這些錢都還給主家!”
    “而且這樣,他們還會反過來稱讚主家的好!”
    “到最後,汗也流幹了,血也吸盡了,再把這間小屋子一收,嘿,世世代代都得被吃!”
    其他士子紛紛讚同,溜須拍馬道:
    “桑兄高義!”
    “這才是最高效的吃人!”
    柳玉樓:???
    她剛想反駁,卻聽得“當啷”一聲。
    一個士子站了起來,一把把書摔到了幾案上:“誰說不吃人活不下去?”
    柳玉樓抬頭一看,這位不是讀書時的鄭大善人,又是誰?
    “諸位吃諸位的人,我偏要做不吃人的清官。”
    鄭大善人冷笑道。
    眾人一愣,然後是哈哈大笑。
    “清官?這世道,白紙都給你染黑咯!”
    “哈哈哈,鄭小弟,你還是太天真了!”
    “莫不是還想當那冤大頭,大善人不成?”
    年輕的鄭書生沒有回應這些嘲笑,隻是走出門,任由門外的雪撲打在自己身上。
    而他像一座毫不動搖的山。
    任他風雪,自巋然。
    柳玉樓跟著走了出去,卻隻被風雪撲了滿麵。
    眼前一片雪白。
    她睜不開眼。
    ……
    等她好不容易睜開時,隻見空蕩蕩的玉杯裏同樣覆蓋了一層小雪。
    醉了的鄭大善人已經維持不住人形,半截腸子晃晃悠悠,從他的青衫之下晃悠了出來。
    嘩啦一聲,像是案板上擠出內髒的魚,他的內髒通通從衣服裏麵掉了出來。
    肝膽俱碎,腸穿肚爛。
    【呐,你要的破碎感美人。】
    柳玉樓:?
    你看清楚啊,這是大叔啊哥!
    不對,這完全是物理意義上的破碎感啊!
    她看著眼前這個憂鬱破碎的人,實在很難把他,和那個嚴肅卻真誠地說著“要做清官”、“不吃人”的鄭書生聯係起來。
    尤其是上一秒,書房內是巍峨堅實的男子。
    下一秒,卻是眼前視若無人,自飲自酌,喝著“郎君清”解悶的中年末路人。
    ……中年?
    雪花覆蓋上了青石板,柳玉樓突然反應過來:她踏入客棧的那一瞬間,看到的是中年的寧書生;而在睡了第一晚後,看到的店小二、寧書生之所以年輕了,是因為穿越到了三人結義的青年時代!
    那第一杯沒入口的陶碗酒,她還沒來得及喝下;碰杯的一瞬間,卻到了幾年後!
    所以這一次,是發達了的鄭大善人做東!
    她看向開心地笑著、恭喜著的寧書生和劉運糧官。
    他們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出酒裏的苦澀。
    她又看回碎了的鄭大善人。
    金杯玉盞!財源滾滾!
    觥籌交錯,一片歡呼間。
    而你……又在悲傷著什麽?
    ……
    “我愧對我的愛妻、兒子。”
    鄭大善人,在醉了酒後,麵對自己結義兄弟、平生摯友,終於吐露了半分心聲。
    “她和我一樣傻得可愛。”
    喝醉的人說話雜亂無序,柳玉樓從他斷斷續續的敘述中,勉強拚湊出了事情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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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書生的清官之路,確實進行得比較困難。
    在學堂被夫子叫去談話,被同學嘲笑鄙夷。
    在考試當天,寒風瑟瑟中,被人潑汙水,撤掉炭火盆,硬是頂著被凍裂的手指、結了冰的衣服考完了全程。
    回去之後,就發了高燒,沾染了詭異。請來驅魔的高僧,一聽他是個要做清官的,沒有錢,都搖頭不願意治。
    “到底是命硬!”
    鄭大善人哈哈大笑,原本就流出來一半的腸子幾乎完全脫落!
    他邊笑,邊噴內髒。
    “好不容易扛下來,活了。”
    考官又給他的卷子惡意打了低分,還被人舉報買試卷、替考。
    元日,瘦了一圈的他看著窗外燈火闌珊。
    那時還是武帝年間,一個叫[黑丹]的三品大員巡遊而過,儀仗擺了幾十裏。
    沿途的縣,無不被要求奉上隨從、美人、珠寶。笙簫鼓樂,才入了東邊城門,西邊城外的人都能聽到。
    剛病好的鄭書生,初聞自己被卷入舞弊案的噩耗,心中不安。
    想寧神休息會兒,鼓樂聲震天響,又實在休息不得。
    聽了鄰家孩子的哭訴,他才知道,這位[黑丹],三品大員,隨行的人都是達官貴人,隨便一個侍女,都比醉花鎮的鎮花好看。隨手掉下來一個頭上的珠花,都能買下一整個醉花鎮。
    可是鄰家一群孩子試圖湊近看仙女姐姐,卻被粗暴地趕了出來。
    街頭的男孩子被三品官身邊的侍衛狠狠訓斥了一頓,賞了十個嘴巴子;巷尾的女孩子被路過的馬踩斷了肋骨,不僅得不到道歉,家裏還要出一筆錢,說是那匹馬上貴人的受驚費。
    何等奢侈,何等驕橫!
    “怎麽能這麽蠻橫無理?”
    鄭書生越想越氣,衝上去就要評說一二。可是卻被街頭巷尾的鄰居們,齊齊攔住了。
    “他是三品大員,你是一介無權無勢白衣身。草民怎麽與官鬥呢?”
    街頭的大娘一邊安慰著自家孩子,一邊很是真誠地告誡他:“那官老爺啊,可都是大好人,我們不追究,不追究。”
    “是啊,人家不追究咱們,已經是大善了!”巷尾的二大爺不管自己被踩斷肋骨、快要斷氣的女兒,反而慶幸著,“這要是換靈帝他老人家在位那段時間,整個醉花鎮,好顏色的姑娘,全都要被擄去!”
    “隻有清官才是好官!”鄭書生急了,“做官,怎麽能傷害民呢?”
    沒有人回應他,隻得到了一些同情的、覺得他腦子有問題的眼神。
    “這個世界上沒有清官。”一個老頭子看他可憐,說,“嚷著清官的,都是剝削得更狠的笑麵虎,用錢權逼迫百姓隻能投他為清官,逼出來的。”
    “小夥子呐,不要誤入歧途啊。”
    滿地的紅綢碎紙。
    鄉親們對貪官羨慕的語氣裏,藏不住對他的鄙夷。
    鄭書生突然明白了。
    “原來這個世界,容不下一個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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