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弄潮者傷11:蒲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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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妃的小轎剛回行宮,底下人就跪了一片。
    “誰帶她出去的?!”新皇語氣平淡,不怒自威。
    大宮女顫抖著跪下:“娘娘說她想出去散心……”
    “胡說八道,她根本不能表達,能說什麽?”
    侍衛們整裝待發,把這群人拿下。新皇一句“帶到暴室”,宮女終於撐不住了。
    暴室,前朝是犯罪官員家眷的去處,後來卻變成了實驗室。在那裏的人都要撐過開膛之刑,比死更難熬。
    她連連磕頭:“是貴妃娘娘,貴妃娘娘不滿這賤人奪了宮權……”
    新皇涼薄的眼神看在她身上:“拖下去。”
    新皇有些頭痛。這宮女大抵不知,貴妃巴不得休息。如果有人能幫她分擔宮權,她求之不得。
    但她不能歇。
    高位妃嬪都被世家把控,新皇這麽多年經營,可相信的也就是皇後和殷貴妃。別人都說殷貴妃出身小門小戶,沒學過掌家,當不得盛寵。但其實宮裏最低微的是荊皇後。
    皇後農女出身,親自管理的後宮那才叫亂作一團。新皇當年縱著她,沒有細心管,沒想到釀成了大禍。反而同樣是出身小家族的殷貴妃刻苦學習,集百家之所長,在關鍵時刻鎮壓下了東宮的事情,才沒有讓事態進一步發酵。新皇登基後感念舊情,三年兩晉,封她為貴妃。
    所以外界謠言紛紛,他其實並不生氣。因為他知道,殷貴妃這個人眼裏隻有權勢。比起夫妻,他們更像是上下級關係,隻要他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殷貴妃就不可能放著九族的風險去約會舊情人。
    除非是……有他的許可。
    “傳下去,[西洲]附近的草木再滅殺一次。方圓十裏,三月不得食素。”
    侍衛欲言又止。不食素,說得輕巧,但米麵、肉蛋都是昂貴的東西,附近的居民還怎麽活?
    但他隻是一個小侍衛,他能說什麽呢?隻能執行上層的命令。實在不行,就讓附近的居民搬遷唄。搬到哪?誰知道呢。隻要不死在貴人眼下,貴人就可以當他們沒死。
    貴人還在施令:“至於錦妃,無故出宮,罰……”
    蜈蚣爬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每一段骨節都咯吱咯吱響。不知道什麽時候,國師站在了他的身邊:“陛下,賞罰有度,事不過三。罰到這裏已經夠了,再過恐怕會損傷您的龍氣。若是其他妃子,臣也就不管了。錦妃娘娘天命神女,貴不可言,為了給國祈福,失去了行動能力,您還是不要遷怒她吧。”
    “國師所言甚妙。”新皇頷首,“錦妃也隻是受人蒙蔽,朕隻是心疼她。怎麽,連朕的床榻之事國師也要管嗎?”
    “最好如此。”國師甩袖離去,清冷出塵,身上有一種奇怪的香味。
    但新皇知道,這不是那什麽傳說中的美人香。自從那年他把驅蜈蚣的藥酒灑在他身上之後,國師就對他嚴加防範。
    國師離開了。
    新皇一個出神。下意識想起了白天那混混的話。
    “陛下,克明四十年發生了什麽?當年那個為民請命、絕雲拔劍開青天的蒲扇子,還在嗎?”
    蒲扇子……
    克明年間,年輕的周易還不是新皇,高談闊論,把天下劃一半一半。
    說流民,是纖弱團扇。順應時勢,靜待風來。直到狂風將橫欄折斷。
    說隱士,是風流折扇。冷眼觀潮,不知風來。流蘇一垂,作壁上觀。
    說政客,是神俊羽扇。攪動風雲,在潮頭留下姓名。黃風掠過千毫,騰翅上青天。
    至於他最常接觸的世家,是羅扇。奢靡至極,吹霞入樓。他早晚要賜下白綾鳩酒,把他們都撕咯!
    “那殿下是什麽?”
    周易眉梢一挑,拍著胸脯:“孤是……蒲扇。喏,那老大爺手裏拿的那種。可以驅趕蚊子,也可以扇風。雖然長得醜,但真的很有用。”
    【“克明二十七年,盛夏風來,一夕入冬。”
    “蒲扇子,踏雲石,登高峰。”
    “念左右相伴者,唯利劍長纓。若問誰與同行,滿室寂靜。”
    “通堂華扇蕭蕭響,不如麻衣蒲扇郎”。
    蒲扇子揖於山巔而言曰:
    “生於逐水,長於萬民。落則開河道,上則繞青峰。”
    “這一生,合該為國為民。如有違背,請死。”
    “折扇假風流,羽扇起殺伐。團扇太易折,羅扇都該進垃圾桶。”
    “此外千百扇,孤都懶得說。他們都是廢物,請全燒了,當風揚其灰。使風氣一肅,草木生發以告慰。寧折不曲三尺骨,再決雲斷霄開天,為天下先鞭,誰敢相隨?”
    ——伊喜《蒲扇子賦》柳玉樓盡量直白翻譯版)】
    可是這樣張狂的“蒲扇子”周易,這樣赤誠熱烈的蒲扇子,還是折在了克明二十八年。
    克明二十八年,厘山之戰。猛將被圍困,首輔被暗殺。叛徒早已經被繩之以法,可是活下來的全都是深沉之輩。
    像這樣的奸人逆賊,隨時環繞在周易身邊。“蒲扇子”從未放棄,一次次重塑,一次次被打碎,直到克明四十年,徹底被大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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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明四十年,新皇失去了很多東西。若非伊喜等人死保,連生命也失去了。
    後來啊,新皇接觸到了齊玉卿,他一眼就看出,這家夥像過去的他。
    可是連那個風光霽月的君子都黯淡了,他實在無法忍心看一個過去的“蒲扇子”,重複他的命運。他寧可成為這大風中的一員,送更多的蒲扇上青天。
    ……
    錦妃悠悠轉醒,睜著一雙懵懂的星眸看向新皇。
    二十多歲的人了,卻還是稚嫩如十三歲少女。
    不能語言,不能行動,卻會對外界刺激做出反應。
    沒有人能拒絕笨蛋美人。
    新皇欺身而上,跟著喚道:“青青……”
    激烈的撕扯,粗暴的行動。新皇一邊動作,一邊還有空想,貴妃真是倒黴,明明是為他辦事,還被造謠。他周易也真是倒黴,明明是做了皇帝,卻事事受牽製。要不是那年……
    他閉了閉眼。
    錦妃的眼睛太幹淨,讓他有些難受。他捂住她的眼睛,想著,他需要一個理由來堵住悠悠眾口,隻能象征性地罰一下貴妃,然後把宮權移交給不能人道的錦妃。至於真實的……
    他信得過的打工人,還得是倒黴貴妃啊。
    其實今天的事情他早就查清楚了。是他的傻皇後恨他折磨可憐人,想讓錦妃出去透透氣。
    “魏妹妹都這樣了,你還不放過她!”
    這是克明三十八年。他一向唯唯諾諾的皇後,終於在他這個叛逆人的帶領下,幹了第一件叛逆的事。她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夫婿、當朝太子臉上。
    他納側妃時,她沒反抗。冷落她時,她沒反抗。第一次反抗,居然是為了一隻詭異。
    新皇把手放在臉上,似乎與八九年前的巴掌印重合,好像又能感受到一點她的餘溫。
    ……放屁。
    根本感受不到。
    大概是被財死傳染,新皇像找回玩具的小男孩兒,突然又有了一點惡劣的想法。可他能做到最大的反抗,也就是在心裏罵幾句。要是罵出口,是不符合儀表的,又要被那些老古板參。
    他的大伯已經把皇帝能說過的所有髒話說完了,所以言官們都盯著他,致力於讓太子變成一個溫文爾雅的好皇帝,而不是滿嘴狗屁的大老粗。而他周易,也終於從一個與地相連的“蒲扇子”,變成了高坐廟堂的君王。
    破鏡難圓,逝水難追。當年的巴掌印怎麽可能留下溫度?何況那一次連皮都沒破。隻是可惜他和皇後,兩心相知,還是走到了形同陌路。再深的感情,也抵不過不同頻。
    二十歲的蒲扇子,絕雲拔劍開青天,相信山海皆可平。
    近三十歲的新皇,心中卻不由湧起一陣無力。
    皇後。她又忘記了自作主張的後果。
    她,近視,短淺。能管好一畝三分地,能熬好一碗清粥,能在林子中做一隻快樂的小鳥,卻不能居於廟堂唱誦歌。她出門不像天賦者,不能為國祈福;在內不像世家貴女,不能管偌大的後宮。如果和她做一對平凡夫妻會很快樂,但讓她做皇後,是他此生做的第一件任性事,也是最後悔的一件事。
    換年少時的他,絕對不會這麽想。
    摸著錦妃的麵容,新皇被強烈的後悔支配。他突然捏起了她的下巴,把她按到了一旁的窗台上。
    耳鬢廝磨間,他低聲威脅:“魏紫羅,你最好別搞什麽歪心思。朕說了,這個世界上沒有詭異。我能讓你當人一次,我就能讓你當人第二次。”
    他逼迫魏紫羅看向自己,可少女的眼眸無法聚焦。不過,就算是她能看見,也改變不了什麽。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聾子和啞巴。她什麽也不知道,也什麽都不能知道,她隻是一個倒黴的、中了基因彩票的半植物人。
    天上一隻麻雀飛過,落在行宮上,很快被打殺。
    魏紫羅雙眼失神,無知無覺,所以天性快樂。
    麻雀的肚子裏,一顆種子落下。
    ……
    美人珠釵散亂,春光半遮半掩。
    遠遠看去,像是經曆了一場暴行。
    若有若無的香氣終於滿意離去,國師走了。
    新皇一把推開錦妃,二人衣衫淩亂,卻是都在身上的。
    “楚楚……朕不是,不是變態……你再信我一次。”
    恍惚間,一句遲到八九年的回應,從帝王的嘴裏吐出來。但已經無人傾聽。
    因為這句“再信我一次”,已經說了不下六次。
    愛是能被信任磨平的。
    沒關係,沒有人能聽見。就算聽見,也不知道這是在說什麽。
    ——楚楚,是荊皇後的小字。
    現在的皇後,大家都叫她荊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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