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休整與補充,戰爭陰影下的間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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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丹渡口的硝煙,終究還是慢慢散去了,但那股濃烈刺鼻的血腥味和火藥味,卻像是滲入了這片土地的骨髓,久久不散。紅河水依舊在不知疲倦地奔流,隻是河水似乎也染上了一層難以洗刷的暗紅。
我們這些從血戰中幸存下來的殘兵,被後續趕到的主力部隊收攏起來,撤離了那個如同巨大傷疤般觸目驚心的戰場,來到渡口後方幾公裏處的一個相對平坦、靠近水源的山坳裏,建立了臨時的休整營地。
說是休整,其實更像是一個巨大的傷兵營和……臨時的墳場。
還能動彈的,像我這樣傷勢不算太重的,被編入了臨時組建的戰鬥排,負責營地的警戒和協助處理雜務。而那些傷勢較重的弟兄,則被集中到了用幾頂軍用帳篷和繳獲的篷布臨時搭建起來的野戰救護所,接受著極其有限的治療。至於那些犧牲的弟兄……他們的遺體被戰友們含淚抬下陣地,用白布如果還有的話)或者雨衣包裹起來,在營地旁邊挖了一個巨大的土坑,集體掩埋了。沒有墓碑,沒有哀樂,隻有幾個老兵默默地朝著那個土坑敬了最後一個軍禮,然後轉身,將悲傷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這就是戰爭。勝利,往往是用無數的犧牲堆砌而成的。而活下來的人,則要背負著死去戰友的記憶和重量,繼續前行。
接下來的幾天,營地裏異常忙碌,但也異常……壓抑。
補充兵員和裝備的工作在緊張地進行著。一車又一車的新兵,從國內,從後方,源源不斷地被補充到各個被打殘了的連隊裏。這些新兵,大多和我當初一樣,臉上還帶著稚氣和對戰場的好奇,眼神裏閃爍著被宣傳口號點燃的“熱血”和“激情”。
他們看著我們這些渾身沾滿泥汙、眼神疲憊麻木、身上纏著繃帶的老兵雖然我們參戰時間並不長,但在他們眼裏已經是老兵了),充滿了敬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而我們這些老兵,看著這些鮮嫩得如同青蔥一般的“補充兵”,心情也異常複雜。一方麵,我們歡迎新鮮血液的到來,這意味著我們不再是孤軍奮戰,意味著部隊的戰鬥力能夠得到恢複。但另一方麵,我們心裏又清楚得很,這些鮮活的麵孔,用不了多久,就會和我們一樣,被這殘酷的戰爭機器染上同樣的色彩,甚至……可能很快就會變成那些冰冷的墓碑下的一員。
老兵和新兵之間,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種無形的隔閡。新兵們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對戰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和緊張。而我們這些老兵,則往往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默默地抽著煙繳獲的越南煙,又嗆又難抽),或者用粗俗的笑話和葷段子來排解內心的壓抑和恐懼,很少主動去和那些新兵交流。仿佛多說一句話,就會將自己身上的“晦氣”傳染給他們一樣。
我因為在巴丹渡口戰鬥中的表現主要是奇襲炮兵陣地和後續堅守),被火線提拔為正式的步兵班班長,手底下也分來了七八個新兵蛋子。看著他們那一張張緊張而又充滿期待的臉,我心裏五味雜陳。
我想起了自己剛下連隊時的樣子,想起了犧牲的副班長老馬,想起了那個在通道裏被我一刺刀捅死的越軍士兵……我不知道該怎麽帶他們,不知道該教他們什麽。教他們殺人技巧?還是教他們如何在戰場上活下來?
或許,戰爭本身,就是最好的,也是最殘酷的老師吧。
除了補充兵員,武器彈藥和裝備也得到了補充。我們換上了新的軍裝雖然質量依舊不怎麽樣),領到了充足的子彈和手榴彈,甚至還補充了一些新的武器,比如62式輕機槍和40火箭筒。看著這些嶄新的、泛著金屬光澤的殺人工具,弟兄們的底氣似乎也足了一些。
上級似乎也吸取了巴丹渡口戰鬥的教訓,利用休整間隙,組織了一些臨時的強化訓練。重點是亞熱帶山嶽叢林作戰技巧、排雷與反詭雷、夜間作戰以及班組協同戰術等。
我帶著手下那幾個新兵,參加了這些訓練。看著他們在訓練場上笨拙而又努力的樣子,我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我盡可能地將自己從實戰中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毫無保留地教給他們:如何在叢林中辨別方向和尋找水源,如何識別和規避常見的地雷和陷阱,如何在夜間利用地形和微光觀察,如何在衝鋒時選擇最佳路線和掩體,如何在近戰中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殺死敵人……
我說話的語氣,不知不覺中變得像當年的趙教官和老王班長一樣,嚴厲,甚至有些粗暴。我知道,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們更快地適應這個殘酷的環境,才能……增加他們活下去的幾率。
然而,短暫的休整和訓練,並不能真正撫平戰爭帶來的創傷。
夜晚,營地裏常常會響起被噩夢驚醒的士兵的尖叫聲。白天看似平靜的老兵,可能會因為一點小事而突然暴怒,或者一個人躲在角落裏,眼神空洞地發呆。
我自己也一樣。雖然白天強打著精神訓練新兵,處理班裏的事務,但到了晚上,躺在簡陋的行軍床上,那些血腥的畫麵就會如同潮水般湧來。小石頭被炸碎的瞬間,刀疤臉絕望的嘶吼,石班長抱著炸藥包衝向洞口的背影,栓子倒在我麵前的樣子……還有那些我親手殺死的敵人,他們臨死前的眼神……這一切都像烙印一樣,刻在我的腦子裏,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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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睛,聽著外麵不知名的蟲鳴和遠處隱約的炮聲,直到天亮。煙癮也越來越大,幾乎煙不離手。有時候,甚至會控製不住地發抖。
這就是戰爭後遺症吧,書上叫ptsd。但在那個年代,沒人懂這些,也沒人會關心這些。大家隻會覺得你“不夠堅強”,“意誌薄弱”。唯一的排解方式,就是和其他老兵一起,喝酒如果能弄到的話),吹牛,罵娘,用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來麻痹自己。
就在這種休整、補充、訓練和無聲煎熬交織的複雜氛圍中,時間一天天過去。關於下一步作戰任務的猜測和傳聞,也在營地裏悄悄流傳。
有人說,我們要繼續向南,配合主力部隊,徹底拿下老街和柑塘地區。
有人說,我們要轉向西邊,去支援高平方向的戰鬥,據說那邊的仗打得更艱苦。
還有人說,戰爭可能快要結束了,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但這最後一種說法,幾乎沒人相信。
一天,我去團部領裝備的時候,偶然聽到了幾個參謀在低聲討論。雖然聽不清具體內容,但我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特殊武器”、“化學防護”、“諒山方向”……
諒山?那可是越南北部的重鎮,也是通往河內的重要門戶!難道……下一階段的主攻方向是諒山?而且……還涉及到了化學武器?!
這個消息讓我心裏猛地一沉!如果連化學武器都用上了,那說明戰鬥的殘酷程度,恐怕要遠超之前的想象!
沒過幾天,新的命令就正式下達了。
正如我聽到的那樣,我們的部隊,將作為東線主力的一部分,向越南北部最重要的戰略屏障——諒山 (?ng s?n),發起總攻!
消息傳來,整個營地一片嘩然!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加凝重、更加壓抑的氣氛。
諒山,不同於我們之前打的老街、柑塘這些邊境城鎮。它是越南的“北大門”,經營多年,防禦工事極其堅固,據說還部署了越軍的王牌部隊。攻打諒山,無疑將是一場硬仗!一場真正的、決定性的血戰!
出發的前夜,營地裏異常安靜。沒有人說笑,也沒有人抱怨。大家隻是默默地擦拭著武器,整理著行裝,或者給家裏寫著可能是最後一封的信。
我也寫了信,給父母,給張小軍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甚至……給那個在昆明有過一麵之緣的、可能知道些什麽的獵隼雖然我知道這封信根本寄不出去,隻是寫給自己看罷了)。
寫完信,我把那半塊刻著神秘花紋的瑤族玉佩,小心翼翼地貼身藏好。不知道為什麽,直覺告訴我,這塊玉佩,或許能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再次保佑我……或者,指引我找到某種答案。
第二天拂曉,集合號響起。
我們背上沉重的行囊,扛起冰冷的武器,在各級指揮員簡短而有力的動員講話後,踏上了新的征途。
目標——諒山!
前方的道路,必然更加艱險,更加血腥。等待我們的,將是更加殘酷的戰鬥,更加嚴峻的考驗。
但我們已經沒有退路。
隻能,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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