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營的到來，如同在滔天洪水中出現的一艘堅固大船，將我們這些在激流中即將溺斃的殘兵敗將徹底打撈了上來。中校營長後來我們知道他姓方，是四營的營長）親自指揮，部隊迅速接管了這片山穀的防務，開始有條不紊地打掃戰場、救治傷員、並對周邊區域進行拉網式搜索，清剿可能存在的漏網之魚。
    我們這些從地獄門口爬回來的幸存者，則被當成了“重點保護對象”。
    隨隊軍醫立刻給我們重新處理了傷口。我的腿傷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因為之前的劇烈活動和感染，情況並不樂觀，必須立刻後送。老杆子的胳膊也被子彈擦傷，需要縫合。其他幾個弟兄也大多帶著不同程度的傷。
    犧牲戰友的遺體也被一一找到、收殮。看著柱子、悶油瓶，還有那些我甚至叫不出名字的弟兄們那冰冷僵硬、殘缺不全的身體，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心如刀割。
    方營長安排了一個排的兵力，專門護送我們這些傷員和烈士遺體，乘坐直升機返回後方的團部野戰醫院。
    在登上直升機的那一刻，我回頭望了一眼這片浸透了我們太多血淚和犧牲的山穀，又看了看那些正在忙碌的、精神抖擻的四營戰士，心中百感交集。
    一場戰鬥結束了，但另一場戰鬥又開始了。戰爭，就是這樣，永不停歇，直到一方徹底倒下。
    直升機再次起飛，這一次，我的心裏不再有之前的緊張和不安，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和……對歸途的期盼。
    回到團部野戰醫院，我們立刻得到了最妥善的治療。專業的醫生、充足的藥品、幹淨的病床、還有熱乎乎的飯菜……這一切，都讓我們感覺像是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我的腿傷在經過手術清創和縫合後，也終於穩定了下來。醫生說，恢複得好的話，以後走路不會有太大問題，但想要再像以前那樣進行高強度的奔跑和作戰，恐怕是……不可能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慶幸？或許有吧，至少我保住了這條腿，也……有了一個可以名正言順離開這個絞肉機戰場的理由。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失落和不甘。
    我是一個兵，如果不能再上戰場，那我……還能做什麽？
    在醫院休養的日子，是漫長而又……平靜的。
    每天除了治療，就是和同病房的傷員們聊天打牌。從他們口中，我聽到了更多關於各個戰場的消息。
    我軍的攻勢勢如破竹，已經徹底攻克了老街、柑塘，東線的諒山、高平也相繼被拿下。越軍主力遭受重創，已經開始從柬埔寨戰場大規模回防。但他們依然在各個山區和城市裏進行著頑固的抵抗，我們的傷亡依然巨大。
    我也打聽到了我們“猛虎團”的消息。我們團在攻克扣林山和後續的戰鬥中，同樣傷亡慘重，被評為“英雄團”的同時，也失去了近半數的戰鬥力，目前已經撤回國內邊境線附近進行休整和……整編。
    聽到“整編”這兩個字，我的心猛地一沉。我知道，這意味著，很多像我們鋼七連這樣被打殘了建製的英雄連隊，很可能……番號將不複存在。
    果然，沒過多久，團裏的副政委親自來到醫院，探望我們這些傷員，同時也帶來了一個……讓我們既感到悲傷，又在意料之中的消失。
    我們鋼七連，以及團裏其他幾個傷亡過大的連隊，將被撤銷番號，幸存的官兵將被打散，補充到其他新建或重建的連隊中去。
    “同誌們，”副政委的聲音有些沉重，“我知道，大家對自己的老部隊，都有著深厚的感情。但是，為了讓部隊保持強大的戰鬥力，為了讓犧牲戰友的精神在新的集體中得到傳承……這是組織上經過慎重考慮後做出的決定。”
    病房裏一片死寂。
    我看到老杆子，那個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的硬漢，此刻卻背過身去，肩膀在微微顫抖。
    我也緊緊地攥住了拳頭，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酸楚。
    鋼七連……猛虎連……這些曾經讓我們引以為傲、讓我們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番號，就這樣……消失了嗎？那些犧牲的戰友，連長、指導員、趙大海班長、柱子……他們用生命守護的旗幟，就這樣……被收起來了嗎？
    不！
    絕不！
    我突然想起了犧牲的王鐵山連長，想起了雷老虎班長，想起了秦峰副連長……想起了所有那些在戰鬥中怒吼著、衝鋒著、倒下去的弟兄們！
    他們的番號或許會消失，但他們身上那股子……不畏犧牲、敢打敢拚、為了勝利一往無前的軍魂，絕不會消失！
    它將永遠地烙印在我們這些幸存者的骨子裏！傳承下去！
    “報告首長！”我突然掙紮著從病床上坐起來，看著副政委，大聲說道！“我……李衛國！請求……留在部隊！”
    我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副政委也愣了一下：“小李，你的傷……”
    “我的傷不礙事！”我打斷了他，語氣堅定，“我還能打！我還可以訓練新兵！我……我不想離開部隊！我不想……離開我的弟兄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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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首長！”老杆子也猛地轉過身，紅著眼睛說道，“我這條命是弟兄們換來的！隻要我還能拿得動槍！我就要繼續打下去！為他們報仇！”
    “我們也是！”病房裏其他幾個還能繼續戰鬥的傷員，也紛紛響應！
    看著我們眼中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副政委的眼眶也濕潤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好！好！不愧是……打出了軍威的英雄！我代表團黨委……批準你們的請求！”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有力：“番號雖然會變，但軍魂永在！隻要我們還在，我們的老部隊，就永遠不會消失！”
    半個月後。
    我的傷勢基本痊愈。
    我和老杆子，以及其他幾個主動要求留隊的猛虎連鋼七連的老兵，被重新分配。
    我們沒有去那些新組建的、兵強馬壯的主力連隊。
    而是……根據我們的個人意願，被編入了一個剛剛組建的、任務也極其特殊的連隊——團直屬工兵營，掃雷排！
    是的，掃雷排！
    當接到這個任命的時候，所有人都很驚訝。但我的心裏，卻異常的平靜。
    或許，經曆了那麽多血與火的衝鋒陷陣之後，我更想去做一些……能夠直接挽救更多戰友生命的事情。
    就像犧牲的石班長一樣。
    用我們的雙手，用我們的經驗和智慧，去為後續的部隊，趟平那些隱藏在地下、看不見的死亡威脅！
    這，或許是我們這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老兵，最好的歸宿。
    穿上嶄新的工兵作訓服，拿起沉甸甸的探雷針和排爆工具，我的心裏，沒有了之前的迷茫和不安，隻有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和……前所未有的平靜。
    新的征程，再次開始了。
    這一次，我們的敵人，不再是端著槍的越南兵，而是……那些隱藏在泥土之下，更加陰險、也更加致命的……鋼鐵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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