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刺耳的集合哨聲就劃破了新兵訓練營最後的寧靜。我們全連官兵，背著沉重的行囊，扛著擦拭得鋥亮的武器，在操場上集結完畢。沒有告別儀式，也沒有長篇大論的動員講話，隻有龍嘯天營長他因為之前的戰功和經驗，也被調來負責新兵的強化訓練和後續輸送）那簡短而又有力的命令：
    “出發！”
    幾十輛蒙著帆布的軍用卡車，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早已等候在營地門口。我們依次登車，車廂裏擠得滿滿當當，氣氛壓抑而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躁動。
    卡車緩緩啟動，駛離了我們生活和訓練了三個月的營地，朝著那片在晨霧中若隱若現的、連綿起伏的群山——老山的方向，顛簸而去。
    我坐在第一輛車的副駕駛位置這是營長特意安排的，方便我隨時觀察情況和指揮），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象，心裏五味雜陳。既有對即將到來的戰鬥的緊張和……一絲期待，也有對這些我親手帶出來的、即將被投入血肉磨坊的年輕生命的……深深擔憂。
    特別是“辣子”，那個來自湖南的倔強小子。他此刻就坐在我身後的車廂裏，挺直了腰杆，緊緊地握著手中的衝鋒槍，眼神銳利地望著前方，臉上沒有絲毫的畏懼，隻有一種……獵人即將進入獵場的興奮和專注！
    我知道，這小子，天生就是為戰場而生的。但我也知道，戰場，才是最殘酷的“教官”。它會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磨平你所有的棱角，或者……徹底將你摧毀。
    車隊在崎嶇泥濘的山路上顛簸了近七八個小時。越靠近前線，戰爭的氣息就越發濃烈。
    沿途，我們看到越來越多被炮火摧殘的村莊和焦黑的樹林。
    我們看到一隊隊同樣年輕的、但臉上卻寫滿了疲憊和麻木的老兵，從前線撤下來休整。他們與我們擦肩而過時，眼神複雜，沒有言語，隻是默默地看著我們這些……即將去填補他們位置的“補充兵”。
    我們還看到，一輛輛蓋著白布的軍用卡車，從前線的方向，向後方駛去……我們知道，那白布下麵，覆蓋著的，是……我們犧牲的戰友。
    車廂裏，原本還有些躁動和低聲交談的新兵們，漸漸地都沉默了下來。他們臉上的興奮和好奇，被一種……越來越沉重的凝重和……恐懼所取代。
    他們開始真正意識到，他們即將要去的，不是電影裏的英雄片場，也不是訓練場上的模擬演習。而是一個……真正的、隨時可能吞噬他們生命的……人間地獄。
    傍晚時分，我們的車隊終於抵達了老山前線的一個團級指揮所。這裏位於主峰後方一個相對安全的山坳裏，但空氣中那股濃烈的硝煙味和時不時傳來的、沉悶的炮聲，依然在提醒著我們，這裏……就是戰場！
    我們下了車，立刻被帶到了一個臨時的集結點。團裏的一個參謀姓孫，一個新的角色）迅速給我們介紹了當前的敵我態勢和我們連隊即將要接防的陣地情況。
    “同誌們！”孫參謀指著一張巨大的軍事地圖，表情嚴肅地說道，“你們即將要去的，是位於老山主峰東側前沿的……123號高地！”
    他指著地圖上一個用紅色鉛筆圈出來的、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小山頭。
    “這個高地，是我們從敵人手中反複爭奪了七次才拿下來的！戰略位置極其重要！它像一顆釘子，死死地釘在敵人的防線上！也是敵人最想拔掉的眼中釘！”
    “你們的任務，就是接替現在駐守在那裏的兄弟連隊，堅守123號高地！不惜一切代價！守住它！直到接到新的命令！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們齊聲怒吼，聲音雖然洪亮，但我能聽出，很多新兵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
    沒有太多的休整時間。我們領取了新的彈藥主要是手榴彈和機槍子彈），然後，在向導的帶領下，開始徒步向著那個被稱為“絞肉機”的123號高地，摸黑前進。
    通往123號高地的路，是一條……完全由交通壕構成的、長達數公裏的地下長廊！
    交通壕挖得很深，上麵用圓木和沙袋做了頂蓋，可以有效防止敵人的炮火直擊。但裏麵異常的狹窄、潮濕、黑暗，而且……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味道——汗臭味、腳臭味、大小便的騷臭味、食物腐爛的黴味、還有……那股永遠也散不去的、濃烈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
    我們排著隊，一個接一個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這如同地獄甬道般的交通壕裏前進。腳下是黏膩的泥漿，牆壁上濕漉漉的，不時有冰冷的水珠滴落下來。
    偶爾，我們會與從前線撤下來的傷員或者運送物資的後勤兵擦肩而過。他們看著我們這些稚嫩的新麵孔，眼神複雜，什麽也不說，隻是默默地讓開道路。
    “到了！前麵就是一班的防區了！”帶路的向導指著前方一個稍微寬敞一點的、亮著微弱馬燈光的洞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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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終於……抵達了我們的“新家”——貓耳洞！
    所謂的“貓耳洞”，比我在訓練營裏看到的模擬洞穴還要狹小和……簡陋！ 那就是在山坡上硬生生挖出來的、僅能容納三四個人蜷縮在裏麵的小土洞！洞口用沙袋和石塊簡單地加固了一下。洞裏麵，潮濕、黑暗、空氣汙濁，地上鋪著一層稻草已經發黴了），這就是……我們的床。
    負責與我們換防的，是來自另一個兄弟部隊的老兵們。他們看到我們到來，臉上露出了如同看到親人般的、難以言喻的激動和……解脫。
    “可算把你們盼來了！弟兄們！”一個滿臉胡茬、眼睛布滿血絲的老兵班長，緊緊握住我的手，聲音沙啞地說道，“這鬼地方……真他媽不是人待的！”
    他們沒有過多的交接，隻是簡單地告訴我們一些注意事項——哪個方向是敵人，哪個射擊孔視野最好，哪個地方容易被敵人炮火覆蓋，晚上要注意什麽……然後，就如同逃離地獄般，匆匆地離開了。
    我們一班的十幾個新兵，就這麽……正式接管了這個位於老山最前沿的、隨時可能被炮火吞噬的……小小陣地。
    “都……都別愣著了！”我看著那些因為眼前的景象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新兵們，深吸一口氣，大聲命令道，“趕緊熟悉各自的位置！檢查武器彈藥！進入戰鬥狀態！”
    然而，還沒等我的話說完——
    “咻——！！！”
    一陣極其尖銳的、令人頭皮發麻的炮彈破空聲，突然從天而降！
    “臥倒！！”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嘶吼出聲！同時猛地將身邊兩個還在發愣的新兵撲倒在地！
    “轟隆——！！！！！”
    一顆炮彈，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我們陣地前方不遠處！
    劇烈的爆炸聲震耳欲聾！整個貓耳洞都在劇烈地顫抖！無數的泥土和碎石如同雨點般砸落下來！
    緊接著！是更多、更密集的炮彈！如同冰雹般！覆蓋了我們整個陣地！
    是……是敵人的炮火急襲！
    他們在……用這種方式，“歡迎”我們這些新來的？！
    新兵們徹底被嚇傻了！他們一個個蜷縮在貓耳洞的角落裏，雙手抱頭，瑟瑟發抖，甚至有人……當場就哭了出來！
    看著他們那副驚恐萬狀的樣子，我知道，我必須做點什麽！
    我猛地從地上爬起來！不顧還在不斷落下的炮彈！衝到洞口！舉起手中的衝鋒槍！朝著外麵那片被火光映紅的夜空，發出了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瘋狂的怒吼！
    “啊——！！！！！”
    “都他媽的給老子聽著！！”我轉過頭，對著洞裏那些瑟瑟發抖的新兵們咆哮道，“這就是戰場！這就是老山！想活命！就給老子把眼淚憋回去！把槍給老子端穩了！！”
    “要麽，像個男人一樣，跟敵人幹到底！！”
    “要麽，就像個孬種一樣，在這裏活活被嚇死！被炸死！！”
    “你們自己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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