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絲如愁，打濕了南山烈士陵園裏那一排排冰冷的墓碑。我撐著一把黑色的舊傘，在泥濘的小路上緩步前行，最終，停在了一塊……沒有名字的墓碑前。
    墓碑上，隻刻著一行字：“為國捐軀的無名英雄——記1984年老山‘1254’高地阻擊戰”。
    我從懷裏掏出一瓶最烈的二鍋頭，擰開瓶蓋，將大半瓶酒緩緩地灑在墓碑前的青草地上，任由那辛辣的酒氣與潮濕的泥土氣息混合在一起。
    “……兄弟，我又來看你了。”我聲音沙啞，對著那塊冰冷的石頭喃喃自語，“你這小子，連個名字都沒留下，就那麽……走了。可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你……我們尖刀連剩下那幾十號人，恐怕……早就跟你一起，爛在那座山上了……”
    我的思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破了歲月的閘門，回到了那個……比地獄還要殘酷的，1984年夏天的老山前線。
    那時候，我已經是“尖刀連”的連長。我們連隊，在經曆了數次血與火的洗禮後，早已被打造成了一把真正的、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鋼鐵尖刀！
    那年七月，著名的“7.12”大捷之後，越軍不甘心失敗，集結了至少一個加強團的兵力，由蘇聯軍事顧問親自指揮，配備了大量的重型炮火，向我軍占領的老山主峰方向發動了瘋狂的反撲！
    整個老山戰場，炮火連天，血流成河！
    而我們“尖刀連”，接到了一個……近乎於自殺式的任務！
    ——堅守位於我軍主陣地側翼，一個被稱為“1254”的、極其孤立的無名高地！
    “1254”高地，地勢並不算特別險要，麵積也不大。但它像一顆釘子，死死地釘在了敵人進攻我軍主陣地的必經之路上！敵人要想全力進攻主峰，就必須先拔掉我們這顆釘子！
    上級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在“1254”高地上，堅守48小時！為我軍主力部隊調整部署、組織反擊，爭取最寶貴的時間！
    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我們這一百多號人，將要用我們的血肉之軀，去硬抗數倍於己、甚至十倍於己的敵人的……輪番猛攻！
    出發前夜，我把全連的弟兄們都召集了起來。我沒有說什麽豪言壯語，隻是……給每個人都發了一封家書的信紙和信封。
    “弟兄們，”我看著他們那一張張年輕而又堅毅的臉龐，聲音平靜，“想給家裏人說點什麽，就寫下來吧。今天晚上，交給我。如果……我們能活著回來，我再親手還給你們。如果……我們回不來了……我會托人，把它們……寄回家。”
    整個營地，一片死寂。隻有弟兄們粗重的呼吸聲。
    沒有人退縮，也沒有人哭泣。
    他們隻是默默地接過信紙，然後回到各自的角落，借著微弱的燭光，開始……書寫著他們對這個世界，最後的留戀。
    那一夜，我們在沉默中，寫下了生平第一封，也很可能是……最後一封遺書。
    第二天淩晨，我們悄無聲息地開赴了“1254”高地。
    戰鬥，比我們想象的……來得更快，也更猛烈！
    天還沒亮，敵人的炮火，就如同狂風暴雨般，覆蓋了我們整個陣地！
    成千上萬發炮彈，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將這個小小的山頭，徹底淹沒在了一片火海和濃煙之中！
    堅固的工事被炸塌！交通壕被夷為平地！整個山頂的土石，都被活活地削去了一層！
    我們隻能躲在那些用鋼筋混凝土澆築的、極其堅固的永備工事貓耳洞）裏，忍受著那如同地震般劇烈的震動和……瀕臨窒息的恐懼！
    當炮火終於停歇的時候——
    “殺——！！！”
    山下，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
    黑壓壓的越軍士兵，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朝著我們這個小小的山頭，湧了上來！
    “打！！！”
    我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咆哮！
    我們這些幸存下來的戰士，立刻從各自的工事裏衝了出來！將所有的火力——輕重機槍、衝鋒槍、步槍、手榴彈、甚至……是反坦克火箭筒平射當炮用）——都毫無保留地傾瀉向那些如同螞蟻般湧上來的敵人！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最殘酷、最血腥的白刃戰！
    敵人衝上來！我們打下去！
    敵人再衝上來！我們再打下去！
    陣地前沿，屍體越堆越高！幾乎形成了一道用血肉築成的牆壁！
    我們的彈藥在飛速消耗！
    我們的傷亡也在急劇增加！
    但我們沒有一個人退縮！
    因為我們知道，我們退一步，身後……就是我們用生命守護的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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