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祁夜似乎把閻天和照顧得很好，那個以死屍為食，帶有邪性的孩童此時也會眉開眼笑，也會嬉戲打鬧了。
    褪去孩童的稚嫩，他身上那股陰沉之氣都跟著消失了，有的，隻是少年人的青澀，還有一腔並不明顯的愛意。
    見到祁夜從外頭回來，他便笑著上前打鬧，似乎從來不在乎身份懸殊，隻想與他交好。
    祁夜像是已經習慣了，並沒有嗬斥，隻是笑著讓他別鬧，偶爾會還幾下手。
    好似隻有這個人才能讓他在幽深的宮門中，找到一點與眾不同。
    別人都敬他，仰望他，算計他，隻有閻天和才會像朋友一樣與他嬉戲打鬧，不會因為他的身份而疏離。
    可越是這樣，越會招來閑言。
    很快皇帝就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說太子被撿回來的小孩蠱惑了。
    那孩子皇帝一開始就很有意見，聽聞後便親自去了太子殿，也恰巧見到了那一幕。
    他很生氣，要求祁夜將人送出宮，要麽就殺了他。
    祁夜求了許久的情才勉強讓皇帝答應閻天和留在身邊，代價是他在五年之內飛升。
    皇帝道：“眾皇子中隻有你最有能力，也是最有可能飛升的一個，朕相信你，也希望你能銘記，你是太子，要知道尊卑有別。”
    祁夜微微叩首，道：“多謝父皇，孩兒明白了。”
    皇帝離開，閻天和從地上起來，像是根本沒把那些話放在眼裏，當即就去扶祁夜。
    祁夜卻掙開了，道：“天和，以後沒有我的吩咐，你不許再入我的寢殿，不準再像以前那樣肆意。”
    “為什麽？”閻天和不明白，道，“因為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嗎？”
    他頓了頓，道：“你何必要那麽在意，自己開心就好了，難道你跟我一起不開心嗎？”
    “在這宮中，並不是開心就夠了。”祁夜伸手捋了下閻天和有些淩亂的頭發，繼續道，“還要學會活命。”
    閻天和一把抓住他的手，抬眼看著他，道：“你怕他殺我？”
    閻天和輕笑一聲，隨口道：“那就讓他來好了，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殺到他不敢派人來。”
    祁夜隻當這話是他的玩笑話，把自己的手抽回，轉身離去。
    閻天和看著他的背影，狹長的眼中有些許的難過，就好似他有一塊至寶，能看卻不能觸碰了。
    很快畫麵一轉，華麗的宮殿消失，一個巨大的祭典出現眼前。
    高大的祭壇上有一位僧人挺身直立，他的身影有些單薄，但氣勢卻很足，仿佛一個世外高人。
    祭壇下麵人聲鼎沸，許多官員站在下方竊竊私語。
    畫麵轉變太快，楚楓微微一怔，默了須臾才從人群中走出去。
    剛剛踏出一步，他便聽到有人大喊一聲：“陛下駕到！”
    在場的所有人應聲跪地。
    楚楓抬眼看了過去，皇帝著一身尊貴的龍袍走在最前方，他的身後緊跟著祁夜。
    像是過了幾年，此時的祁夜顯得更為成熟了些，跟在最後的閻天和也從少年成為一個俊逸的青年。
    他似乎比以前沉穩了許多，但看祁夜的眼神卻從未改變，嘴角也總是會泛起淺淺的笑意。
    他不緊不慢的跟著人群，最後停在祭壇下，目送祁夜去往祭壇頂端，和他父皇和那些皇子一起為民祈福，以求國泰民安。
    這是永和國第一次祭天，皇帝很重視，特意請了豐閩寺的大法師前來協助。
    那法師站在祭壇頂端，淩厲的視線落在閻天和身上，正在皇帝帶領一眾皇子們跪地祈福時，他說了一聲：“慢。”
    皇帝身形一頓，看向僧人，道：“法師？”
    僧人道：“此地有邪魔。”
    此言一出，引起一陣騷亂。
    皇帝微微一怔，道：“是誰？”
    僧人往前幾步，指著閻天和道：“他。”
    眾人一片嘩然，全都將視線轉向閻天和。
    祁夜臉色微變，道：“法師，是不是看錯了，他隻是我宮裏的一個下人。”
    僧人道：“貧僧絕不會看錯，他就是魔。”
    祁夜道：“不可能，他還是孩童時就被我帶回來了。”
    僧人拿起一串佛珠，雙手合十，淡聲道：“是與不是，太子殿下一看便知。”
    說完，他身形一動，從祭壇一躍而起，手持佛珠朝閻天和殺去。
    閻天和眸光一凝，消失多年的陰沉之氣陡然浮現，他一把抓住僧人擊來的手，冷聲道：“多管閑事！”
    僧人冷哼一聲，掙開閻天和，口中默念咒語，手裏的佛珠頓時光芒大盛，無數符文從中蕩出，將閻天和圍在中間。
    祁夜連忙從祭壇跑下來，擋在閻天和身前，道：“法師，這一定有什麽誤會，他真的不是。”
    見到他，閻天和身上的戾氣瞬間消失，溫和的喊了一聲，“祁夜。”
    祁夜轉過身去，伸手將他往後推，低聲道：“快走！”
    閻天和微微一怔。
    “阿彌陀佛。”僧人雙手合十，抬眼看著兩人，道，“太子殿下，你怎可包庇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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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夜道：“我說了他不是！”
    祭壇上的皇子道：“太子哥哥，你是不是被他蠱惑了？”
    其他皇子附和道：“我記得幾年前太子為保他，還立下五年飛升之言，如今知道他是邪魔，還想包庇，這不是被蠱惑還能是什麽？”
    有大臣道：“太子？”
    沒等祁夜開口，閻天和道：“邪魔怎麽了，一沒殺人二沒為禍，礙著你們了？”
    有人道：“妖魔就該罪該萬死！”
    “對，殺了他！”
    “法師，還請法師收了這魔……”
    那人話還沒說完，就被閻天和洞穿了胸膛，鮮血頓時噴湧而出。
    閻天和伸了伸脖子，垂眼看著地上的屍體，道：“礙事。”
    祁夜被怔得半晌沒回過神來。
    其餘人頓時嚇得到處亂竄。
    跟在皇帝身邊的太監連忙大喊：“護駕，護駕，來人護駕！”
    一大批侍衛從外麵跑了進來，將閻天和層層包圍。
    “太子殿下，得罪了。”祁夜身後的僧人開口，手中佛珠脫手飛出。
    閻天和眸光一沉，渾身黑氣繚繞，還未等他出手，那金光閃閃的佛珠被祁夜一把抓住。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道：“走。”
    閻天和愣住了，他垂眸看著祁夜，隻感覺那雙發紅的眼睛刺得他心疼。
    他喊了聲，“祁夜。”
    祁夜道：“走啊！”
    閻天和不懂人類的彎彎繞繞，隻覺得留下來會讓祁夜難做。
    他點點頭，道：“好，過幾日我再來尋你。”
    說完，他化作一道黑煙消失在眾人的視線。
    此時周圍一片寂靜，似乎都沒回過神來。
    很快，一道憤怒的聲音響起，“祁夜，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麽！”
    皇帝指著他的後背，被氣的手臂發抖，道：“你放走了一個魔，你到底在幹什麽！”
    祁夜默了下，轉身回去，將手裏的佛珠還給僧人，旋即掀開衣擺，直挺挺的跪了下去，道：“對不起父皇，我沒有辦法看他死在我麵前。”
    說完，祁夜朝祭壇上的人拜了下去，道：“他是我帶回的，也是我放走的，所有罪過我一人承擔，請父皇降罪吧。”
    皇帝氣得麵色鐵青，當著眾人的麵一字一句道：“祁夜勾結邪魔，廢除太子之位，囚禁甘華宮，終身不得離開！”
    祁夜沒有怨言，隻是朝上麵的人再次拜了下去，道：“謝父皇。”
    他語落起身，在一眾士兵的押送下去了甘華宮。
    在場的，沒有一人為他求情，或許怕受到牽連，或許是覺得他活該，有的甚至還在落井下石。
    這裏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謠言四起，牆倒眾人推。
    一時間，永和國滿是關於這位太子的流言蜚語。
    許多關於他當年征戰的事情被翻出來做文章，說他是勾結邪魔才幫皇帝贏得天下。
    說他不配做太子，差點害了一國的人。
    指責聲，謾罵聲，汙蔑聲從祭天開始從未停下來過。
    直到有一天，迎風城死了一城的人，消息傳到皇城，眾人開始慌了。
    兩日後，邪魔來到皇城開始了新一輪的殺戮，人們開始害怕了，開始想到了那個即將飛升的殿下。
    有人希望他能出來庇護，有人卻說是他聯合那個邪魔作的亂。
    直到祁夜提劍出現，眾人都還在爭論不休。
    他像是老了好幾歲，再見時，已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器宇軒昂的太子。
    流言，磨平了他的棱角，現實，折斷了他的傲骨，他仿佛隻剩下一把冰冷的劍。
    祁夜聽著那些爭論，一步一步來到高樓，與閻天和隔空相對。
    他問：“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要做這一切？”
    閻天和沒吭聲，淡然的抬起手，一團黑乎乎的雲在他掌心翻滾。
    似乎知道他要做什麽，祁夜忙道：“不要！”
    語音還未落下，閻天和手裏的黑氣頓時分裂四散，朝著下方的人衝殺而去。
    一瞬間，城樓下方哀嚎聲四起，哭喊聲響徹天際，被黑霧襲擊的人們四散逃逸。
    看著下方的一幕幕，祁夜道：“住手，住手！”
    閻天和沒停，隻是抬眼看著他，道：“動手吧。”
    祁夜搖頭往後退，提劍的手發著抖，道：“不要。”
    閻天和默了下，腳尖輕點，從城樓一躍而下，在皇城開始肆無忌憚的殺戮。
    短短片刻，地上堆滿了鮮血橫流的屍骨。
    有人開始跪在地上磕頭求饒，有人朝著祁夜跪拜，求他斬了這個惡魔。
    有人起頭就有人效仿，很快，皇城內外跪滿了祈求的人，他們當中有孩童，有老人，有他的親人，還有一些平凡的可憐人。
    祁夜閉了閉眼，手中長劍脫手飛出，精準的砸在閻天和身前。
    他道：“不要逼我。”
    閻天和卻揚起一個冷笑，從地麵飛回城樓，當著他的麵抬起手，黑滾滾的雲霧從他掌心脫離，襲殺了一片百姓。
    一條條鮮活的人瞬息斃命，在他眼底血肉橫飛，祁夜眸光一沉，翻手召回長劍，朝著前方的人猛地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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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閻天和沒躲，冰冷的長劍刺入胸膛，鮮紅的血液頓時順著白劍順著衣衫流下。
    祁夜驀然一怔，道：“你為什麽，不躲？”
    閻天和笑著看他，道：“因為，這就是我想要的。”
    祁夜搖著頭，一瞬間紅了眼眶。
    閻天和道：“還記得我曾問過你，你的夢想是什麽嗎，你說，你想飛升成神，守護一方百姓。”
    閻天和說著往後退步，道：“可是，你的一切都在祭祀那天戛然而止，因為我，你被人拉下神壇，囚禁在冷宮裏。”
    “我那時候不明白，為什麽我去找你，你不肯跟我走，我說扶你坐上皇位，你也不願，我現在明白了。”
    閻天和頓了頓，道：“如果你那麽做了，你就真的勾結邪魔了，會被人唾棄，沒有辦法再實現你飛升的願望。”
    閻天和停下腳步，垂眸看著那柄染滿鮮血的劍，道：“所以，我來了。”
    祁夜朝他走了幾步，道：“天和。”
    閻天和道：“我想了許久才想到這個辦法，親手殺了我，就能洗清你身上的汙名，也能讓你功德圓滿，成為神官。”
    閻天和緩慢的退到城樓邊，捂著被刺傷的心髒，開口的嗓音有些沙啞。
    他道：“祁夜，我有個秘密很想告訴你。”
    他抬眼看著前方的人，道：“我其實，一直都喜歡你。”
    說完他閉上眼，在萬眾矚目下從城樓掉落。
    “天和！”祁夜追到城樓邊沿，縱身一躍，在半空中將閻天和抱進了懷裏，顫聲道，“你怎麽，這麽傻啊。”
    閻天和似乎已經到達極限，他張了張口，隻吐出最後兩個字，“等我。”
    落地時，閻天和已經咽了氣，祁夜含了許久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撫上閻天和蒼白的臉頰，道：“我其實，也一樣。”
    “我沒有跟你走，是我知道，我們逃不掉，我也沒有辦法手刃父親，去坐上那個皇位。”
    他跪在閻天和身前，把人緊緊抱在懷裏，道：“我根本不在意什麽勾不勾結。”
    正在此時，一束光芒從天而降，一位老者從後方走來，道：“恭喜殿下，手刃邪魔，功德圓滿，帝君特命我來接引你，隨我上九重天吧。”
    祁夜沒動，隻是垂眸看著懷裏的閻天和，半晌沒吭聲。
    老者道：“殿下？”
    祁夜默了許久，含淚道：“我手刃所愛之人，道心已毀，無顏成神，亦無力再守護一方百姓，使者，請回吧。”
    說完，他閉上眼，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滾下。
    他緩緩抬起手，喚來那把染血的長劍，毅然決然地自刎在所有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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