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景熙帝的回應。
    郭民錫身為朝中老臣，在朝野上下聲望頗高，又深受陛下信重。故而即便聖旨已下，他仍有膽量出言進諫。
    既然郭民錫已覲見探路，他們還是暫且觀望，看看陛下究竟作何反應。
    景熙帝麵色沉靜，並不見怒色，隻是淡淡道：“朕意已決。”
    “朕，定要遵從皇後遺願，爾等休要多言！”
    郭民錫麵色凝重，眉宇間溝壑愈深，眼裏滿是遲疑與掙紮。他抬眼，望向了朝班前列的成國公。
    成國公乃朝中重臣，又是皇後的親父，若能出麵勸諫，再帶動其他人出言，或許......能讓陛下收回旨意。
    畢竟，這兩道旨意，於禮法而言，太過荒唐，難以服眾。
    郭民錫暗暗歎了口氣，若非自己身居禮部尚書之位，肩負維護綱常禮法之責，他是萬萬不願趟這趟渾水的。
    陛下自親政以來，乾綱獨斷，多年積威甚重，朝中上下，誰敢輕易拂逆？
    他熬了多年的資曆，眼看著可以致仕。他本想著聖壽之後，便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誰曾想，臨了臨了，竟遇上了這等棘手之事。
    成國公卻仿佛未察覺到郭民錫求助的目光，他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對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聞。
    那日坤寧宮的大火，著實蹊蹺。
    縱然沒有證據，但他心如明鏡，此事定與皇後脫不了幹係。
    他也隱約猜到了皇後的用意，無非是拚著最後一把，也要惡心陛下一番，出一口惡氣。
    隻是她隻顧自己痛快，全然不顧旁人死活！
    成國公眼中閃過一抹怒意。
    陛下心中定憋著一口氣，急需一個發泄的由頭，此時去觸黴頭，實屬不智。
    這個時候，他若是跳出來阻攔，無異於火上澆油，自尋死路。
    況且，眼下鄭王和安王皆已沒了指望，成國公府更需謹言慎行，韜光養晦。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成國公府根基穩固，總有東山再起之日。
    郭民錫見成國公如同一尊石雕般杵在那裏，紋絲不動，心中不由得湧起一股鄙夷。
    這成國公府，昔日沾著皇後和鄭王的光，何等煊赫，何等威風？
    如今，皇後身後名被打壓，他竟連半點聲息也無，當真是枉為人父！
    趨利避害，見風使舵，倒是使得爐火純青！
    郭民錫喉頭滾動，還欲再說些什麽。
    突然，衣袖被人輕輕扯動。
    他側首一看，正是禮部侍郎向他微微搖頭，無聲地說了“坤寧宮”三字。
    郭民錫一怔，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更何況，坤寧宮的那場大火，怕是還牽扯甚廣，並不簡單。自己若是貿然卷入皇後的身後事中，恐怕就別想安然致仕了。
    罷了，連成國公這等身份都不願出頭聲援自己，自己又何必繼續強出頭。
    反正他該進諫的，也已進諫了。
    郭民錫頹然輕輕歎了口氣，緩緩退回朝班之中，不再言語。
    滿朝文武，見禮部尚書都偃旗息鼓，更無人敢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觸黴頭。
    何況，連皇後的親生父親成國公都默不作聲，他們又何必自討苦吃。
    一時間，大殿上寂靜無聲。
    景熙帝目光緩緩掃過成國公，見他低眉順眼，一副恭順至極的模樣，眼底深處，不由得閃過一絲失望。
    他原本以為，成國公就算不跳出來嚴詞反對，至少也會有所進言。
    可如今看來，是他高估了這位國丈的骨氣與擔當。
    也罷，也罷。
    來日方長！
    他耐心一向極好！
    早朝散後，文武百官魚貫而出。
    諸多平日裏與裴明辰交好的官員，紛紛上前道賀。
    “恭喜魏王殿下，賀喜魏王殿下！”
    裴明緒身旁亦簇擁著不少人，皆是紛紛道賀道：“恭喜燕王殿下，賀喜燕王殿下！”
    一時間，廣場上道喜聲，不絕於耳。
    裴明辰平日裏冷靜自持，此時卻難得神采飛揚，臉上盡是喜色。
    “多謝諸位！”
    “父皇隆恩浩蕩，我定當恪盡職守，不負聖恩！”
    裴明緒臉上則是掛著淡淡的喜色，較之裴明辰的張揚，他顯得沉穩許多。
    他隻是微微頷首，言語簡短：“多謝諸位大人。”
    二人被眾人簇擁著，緩緩往宮門外走去。
    裴明瑞從他們身邊經過，見二人春風得意的模樣，不由得冷哼一聲。
    原本就沉鬱的臉色，此刻更是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腳下生風，目不斜視地從眾人身邊快步而過，寬大的袖袍帶起一陣疾風。
    不就是母妃被追封了個皇後，搖身一變成了所謂的嫡子麽？
    有什麽好得意的！
    真以為這樣就能當上太子了？
    哼！簡直是癡心妄想！
    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呢！
    裴明瑞咬緊後槽牙，眼中滿是狠厲。
    父皇如今雖然抬舉了惠貴妃和宸妃，可到底，後位依舊空懸！
    倘若母妃能夠複寵，執掌鳳印，登上後位……
    那他，便是又嫡又長！
    到時候，裴明辰和裴明緒，還拿什麽跟他爭！
    雖說因鄭王受傷一事，他如今遭父皇冷落，但父皇並未真正厭棄他。不然，在群臣奏請治他罪時，父皇也不會保下他，僅僅罰了三年俸祿。
    父皇心中到底還是疼愛他的，他還是有機會的。
    裴明辰將裴明瑞那怒氣衝衝的背影看在眼裏，眼神逐漸變得冰冷，眼睛危險地眯了眯。
    母妃如今被追封為孝貞皇後，九泉之下，也終於可以瞑目了。
    可若要真正讓母妃含笑九泉……
    恐怕，還需做一件事。
    那便是送雲氏下去給母妃賠罪！
    裴明辰的眼神，愈發冰冷。
    裴明瑞那蠢貨闖下如此大禍，父皇竟然僅僅罰了他三年俸祿。父皇還真是寵愛那蠢貨多年，將他當了個寶！
    他倒要瞧瞧，待裴明瑞的母妃淪為罪婦，父皇還會不會將他當成寶貝！
    ......
    永福宮內，淑妃斜倚在貴妃榻上，正翻看著宮裏這個月的賬冊。
    雪晴匆匆入內，行過一禮後便稟報道：“娘娘，陛下追封惠貴妃為惠元皇後，宸妃為孝貞皇後了！”
    淑妃聞言，整個人微微一怔。
    “你說什麽？惠姐姐被追封為皇後了？”聲音裏滿是難以置信。
    “正是，娘娘。”雪晴重重點頭，“陛下，早朝突然宣的旨意。惠娘娘的諡號是惠元。”
    淑妃猛地坐直了身子，美眸圓睜，眼中閃過濃濃的震驚。手中的賬冊，“啪嗒”一聲，掉落於榻上。
    愣怔了片刻，淑妃突然輕笑出聲。
    “嗬……”
    起初，笑聲還很低，很輕，仿佛隻是從喉嚨深處溢出的一絲歎息。
    漸漸地，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哈哈……哈哈哈……”
    “劉靜華啊劉靜華，你機關算盡，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淑妃笑得花枝亂顫，幾乎喘不過氣來，抬手用繡著飛雲的帕子拭去眼角笑出的淚水。
    “你當年生怕姐姐威脅到你的後位，處處打壓姐姐……”
    “如今呢？姐姐被追封為皇後！”
    “不僅如此，姐姐的諡號是‘惠元’！這可是穩穩地壓了你‘孝平’一頭！”
    “劉靜華，你說你，當初何苦做惡，以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真是……人死債不消……當初何必呢……”
    淑妃聲音漸漸低下去，最終隻餘一句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