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8 章 迎難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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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大牢內,昏暗森寒,黴味混雜著血腥氣,令人作嘔。
    楊尋宇靠著牆壁,坐在角落,閉目養神。
    四下裏,是此起彼伏的哀歎聲、啜泣聲,一片低迷。
    可他臉上,並無半分哀色,隻有一片漠然。
    自入獄的第一日,便有一獄卒前來,言語間多有暗示,隻要他肯認罪,攀咬燕王府,便可保他性命無虞,安然走出這牢獄。
    嗬,構陷燕王?
    楊尋宇心中冷笑,這些人,當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盤。
    想拿他作筏子,來攻訐燕王。
    做夢!
    他楊尋宇,寧死不屈!
    燕王若倒,楊家上下焉有命在?
    唇亡齒寒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更何況,燕王殿下待他楊家恩重如山,他豈能做那等背信棄義之事?
    他定以死報之,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隻是……
    楊尋宇的眼神黯淡了一瞬。
    他若身死,奉養雙親、孝敬祖父祖母的重擔,便隻能落在妹妹身上了。
    他那妹妹……
    楊尋宇想起自家妹子,眉宇間不禁染上一絲憂慮。
    性子單純,又有些笨拙,日後可如何是好?
    隻盼著,家中能為她尋得一位好夫婿,最好……是入贅。
    “楊弟,楊弟……”
    身旁突然傳來一陣低低的呼喚。
    楊尋宇回神,循聲望去,隻見汪鐸不知何時挪到了他的身邊。
    汪鐸麵色蒼白,嘴唇幹裂,一雙眼睛裏滿是惶恐不安。
    他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帶著幾分顫抖,“我們……還能活著出去嗎?”
    楊尋宇搖了搖頭,“汪兄,小弟不知。”
    有人拿他做局,想要構陷燕王,怎會輕易讓他脫身!
    汪鐸一聽,頓時急了。
    “楊弟,你祖父乃是燕王府長史,燕王殿下如今又在京中,你家中……難道不會向燕王殿下求助嗎?”
    楊尋宇聞言,看了汪鐸一眼。
    牢內光線昏暗,但仍能清晰地看到汪鐸臉上那慌亂焦急的神色。
    那神情,真真切切,不似作偽。
    他心中微微一歎,麵上卻依舊平靜。
    “汪兄,你我是憑真才實學考中的貢士,雖如今蒙受不白之冤,身陷囹圄,但小弟堅信,天理昭昭,大理寺的諸位大人定會查明真相,還我等清白。”
    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
    汪鐸愣愣地看著他,被他如今還這般天真所震驚。
    “唉……”
    汪鐸怔忡了半晌,才頹然地歎了口氣,緩緩地挪回了原處。良久,他低啞的聲音幽幽響起。
    “我是冤枉的,我要活著,清清白白地出去……”
    “我未婚妻……還等著我金榜題名,回去娶她呢……”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不可聞。
    楊尋宇聽著,不禁垂眸,苦笑一聲。
    他曾想過,若是能高中,便是少年成名,屆時禦街誇官,風風光光,春風得意。
    那日,王妃娘娘或許也會來瞧……
    如今看來,他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少年得誌,讓娘娘看到自己鮮衣怒馬,禦街誇官的模樣?
    “咣當——”
    沉重的鐵鏈碰撞聲,伴隨著獄卒粗啞的吆喝,打破了牢房內的低迷。
    “放飯了!”
    楊尋宇睜開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起身走到柵欄邊。
    牢飯,是一成不變的麩皮野菜窩窩頭,幹硬粗糲,散發著一股怪味。
    平日裏養尊處優的貢士們,哪裏吃過這種東西?
    剛入獄時,一個個都嫌棄得緊,寧可餓著肚子,也不願碰一下。
    如今餓了幾頓,也不過堪堪吃得下一個。
    楊尋宇卻不同,他麵不改色地從獄卒手中拿過四個窩窩頭,轉身回到角落裏,默默地啃了起來。
    汪鐸見狀,猶豫了片刻,咬了咬牙,也硬著頭皮拿了四個。
    他坐到楊尋宇身邊,硬著頭皮啃了起來。
    “嘔……”
    汪鐸強忍著嘔吐的衝動,費力地將窩窩頭咽了下去,轉頭看向楊尋宇。
    隻見他神色如常,一口接一口。
    “楊弟……”
    汪鐸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這……這東西如此難吃,你是如何……如何吃得下四個的?”
    這楊尋宇也是世家公子出身,平日裏錦衣玉食,居然能麵不改色吃下這等粗劣吃食。
    要知道,這窩窩頭,連他家中最下等的仆役都不屑一顧!
    楊尋宇沒有抬頭,依舊專心致誌地啃著窩窩頭。
    他的動作不疾不徐,仿佛吃的不是粗劣的牢飯,而是什麽山珍海味。
    他啃完一個窩窩頭,才淡淡地開口,“未到最後一刻,便不能放棄。”
    “吃得飽,才有氣力。有氣力……才能應對萬變。”
    楊尋宇抬眸,看向牢內麵色蠟黃、精神萎靡的眾人。
    若像其他們這般,每日隻吃一點,恐怕不用等到審判,自己便先把自己給熬死了。
    粗糲的麩皮劃過喉嚨,帶來一陣刺痛。
    楊尋宇卻恍若未覺,細嚼慢咽,終於將最後一個窩窩頭咽下。
    他向後仰著身子,倚著牆壁,看似閉目養神,實則在心中溫習四書五經。
    一句句聖人之言,在腦海中流淌,如同清泉,洗滌著身陷囹圄的煩躁與不安。
    時間在這無聲的誦讀中,一點一滴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牢房內的沉寂。
    楊尋宇心中一動,卻並未睜眼。
    腳步聲在牢門前停下,緊接著,是鎖鏈碰撞的“嘩啦”聲,刺耳而尖銳。
    “吱呀——”
    厚重的牢門,被緩緩推開。
    獄卒的聲音,再次響起,卻一改往日的粗鄙與不耐,帶上了幾分諂媚與恭敬。
    “各位貢士老爺,快請出來!”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牢房內的貢士們都愣住了。他們麵麵相覷,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楊尋宇緩緩睜開眼睛,仔細瞧了瞧獄卒臉上的討好後,便不再猶豫,立即起身,理了理衣袍,率先朝外走去,步伐穩健。
    汪鐸愣了一瞬,連忙起身,緊隨其後。
    牢房內的其他貢士們,也終於回過神來。他們互相攙扶著,掙紮著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跟了上去。
    幾日牢獄折磨,讓他們虛弱不堪,腳步虛浮。
    ......
    隨著貢院的大門被重重關上,春闈重考,開始了。
    所有應試舉子與考官,皆被隔離在貢院內,斷絕與外界的一切聯係。
    貢院內外,皆由羽林衛與青衣衛把守並監考。
    他們來回巡視考場,不放過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楊尋宇端坐在號舍之內,麵前是鋪開試卷,上麵是景熙帝親自所出的考題。
    他深吸一口氣,凝神靜氣,開始破題。
    時間緩緩流逝,日升月落,晝夜交替。
    九日的時間,舉子們或奮筆疾書,或冥思苦想,或抓耳撓腮,或唉聲歎氣。
    終於,隨著一陣急促的鑼聲,貢院的大門再次打開。
    應試舉子魚貫而出,而楊尋宇等則被送回了大理寺大牢。
    ......
    春闈重考放榜那日,宋昭月早早差人去抄錄杏榜。
    當得知楊尋宇不但高中,且名次比上次更佳,此番竟拔得會試第八之名,宋昭月又驚又喜。
    此次春闈重考,乃是景熙帝親自出題,羽林衛和青衣衛監考並監督閱卷。
    楊尋宇能取得如此佳績,無疑是穩穩地洗清了舞弊嫌疑。
    既然楊尋宇從舞弊一案中脫身,燕王府便沒了隱憂。
    宋昭月當即吩咐人去通知雲氏,可去大理寺接楊尋宇。
    前殿,書房內。
    “殿下,楊尋宇此番會試,竟一舉斬獲第八之名,比上次考得高出數十名!”曾程笑容滿麵,語氣中滿是激動。
    他原以為,楊尋宇經曆了這番牢獄之災,心境難免受損,能保住名次已是萬幸。卻未曾料到,這少年郎不但未被打倒,反而愈挫愈勇,成績更上一層樓。
    “是啊,本以為他會受些影響,不曾想,他竟能迎難而上,實屬難得。”裴明緒輕輕一笑,語氣中亦是讚賞。
    一旁的遊傑連忙拱手道賀,“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又得一棟梁之才!”
    裴明緒聞言,笑容更甚,微微頷首。
    他目光轉向立於一側的王升,問道:“王升,舞弊一案,查得如何了?”
    原本輕鬆的氛圍,隨著裴明緒這一問,陡然凝重了幾分。
    王升上前一步,躬身回稟,隻是神色間卻帶著幾分猶疑不定。
    “稟殿下,依眼下查到的線索來看,此事恐怕並非出自一方手筆,而是……多方暗中聯手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