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與其一直被陛下捏在手心，肆意擺弄，讓所有心血付之一炬，不如奮力一搏！”
    元朗目光堅定，語氣中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殿下可還記得，您是如何從黔地那等荒涼之地，一步步重回京城，又是如何替孝貞皇後洗清冤屈的？”
    “這其中之艱辛，非常人所能想象，殿下皆挺過來了。”
    “眼下，召臨江王回京的聖旨剛出京城，待臨江王接旨後從封地回到京城，期間至少需要兩月有餘。”
    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這期間，足夠我們做很多事。”
    元朗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若是臨江王進京前，陛下……龍禦歸天，那皇位，不就是殿下您的嗎？”
    最後一句話，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微不可聞。
    裴明辰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看向元朗，臉上閃過震驚、恐懼，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這提議太過大膽，太過瘋狂，如同一顆禁忌的種子，瞬間在他心中生根發芽。
    但很快，他連連搖頭，要將這可怕的念頭甩出腦海。
    “不行……不行……”他喃喃低語，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父皇……那可是父皇啊！
    父皇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威嚴、強大、深不可測。
    他從未想過要與父皇為敵，更不敢有絲毫弑君篡位的念頭。隻想過得到父皇的認可，被父皇選為繼位之君。
    “殿下，莫要再猶豫了！”
    元朗見狀，心中焦急，語重心長道：“殿下，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您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您莫要再猶豫了！”
    “這些年來，元氏和各世家雖不如往昔，卻也並非毫無還手之力。”
    “眼下若是放手一搏，勝算極大！”
    他頓了頓，蠱惑道：“四月初十，陛下將率文武百官去皇陵拜祭，便是動手的最好機會！”
    裴明辰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驚恐。
    “不成！此話……不要再說了！”
    元朗看著裴明辰這副模樣，心中暗歎一聲，也隻好暫時不提。
    但他知道，這顆種子已經種下。
    以裴明辰的野心和不甘，遲早會答應的。
    隻是需要些時日罷了。
    ........
    元朗並未等多久，他所期盼的契機便到了。
    一道聖旨，如驚雷般震動朝野——景熙帝諭令，趙王歸藩。
    這道旨意，對趙王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將他一個雙腿已廢之人，從繁華京城，打回偏遠封地。
    而對於裴明辰而言，無疑如一把尖刀，紮進他心中。
    他幾乎是立刻，直奔立政殿，欲麵聖陳情。
    父皇為何要將四弟遣回封地？
    四弟雙腿已殘，妨礙不到任何人。且回封地之路何止千裏，四弟如何能受得住這長途奔波。
    可當他急匆匆趕到立政殿外，卻被內侍總管李德海攔了下來。
    “清河郡王殿下，您請回吧。”李德海麵無表情，冷漠道：“陛下已知曉您的來意。”
    裴明辰的心，猛地一沉。
    他急切地懇求道：“李總管，勞煩你再去通傳，本王求見父皇。”
    李德海微微躬身，低垂著眼瞼，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巨石，砸在裴明辰的心頭。
    “陛下讓奴才轉告您一句話。”
    “若是您不願意趙王回封地，那麽便您自己回。”
    “陛下說了，您二人，隻能一人留京。”
    李德海的聲音，明明不高，卻如同驚雷一般，在裴明辰的耳邊炸響。
    裴明辰隻覺腦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呆立當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
    父皇……父皇竟然如此絕情！
    這是要他在趙王和自己之間，做出一個選擇！
    這……這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他若是選擇趙王留京，豈不是親手將皇位拱手讓人？
    可他若是選擇自己留京……那便要四弟離開京城，前往那苦寒之地就藩！這一去，他們兄弟再見，便不知是何日。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裴明辰臉色煞白，嘴唇緊抿，一言不發。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
    良久。
    他終於做出了選擇。
    他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
    那原本挺拔的身姿，此刻卻顯得無比佝僂。
    他一步一步，朝著立政殿外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將他壓垮。
    踏出立政殿宮門前，裴明辰回首望向屹立在漢白玉台基上，巍峨的立政殿大殿，麵上的彷徨漸漸散去，化為堅定。
    出了太極宮，裴明辰直奔趙王府。
    趙王府的下人們見他麵色不善，皆噤若寒蟬，無人敢攔。
    穿過層層院落，裴明辰終於在後花園的一處暖閣中，尋到了正坐在輪椅上的裴明禮。
    時值暮春，暖閣內仍燃著銀絲碳。
    裴明禮身著一襲寶藍色暗紋錦袍，腿上覆著一條厚厚的貂絨氈毯，正低頭翻閱著一卷書冊。
    他久居室內，不見天日，麵色蒼白，整個人帶著頹廢的病態，絲毫不見昔日的張揚。
    聽聞腳步聲，裴明禮緩緩抬頭，目光落在裴明辰身上，死寂的眼睛驀然亮了起來，臉上不禁笑開。
    “哥，你怎麽來了？”
    裴明辰卻隻覺這笑容如針般刺痛了他的眼。他疾步上前，幾欲開口，卻又哽住。
    眼眶泛紅，喉結滾動，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句飽含歉疚的低語。
    “明禮，哥哥對不住你……”
    聲音嘶啞，帶著濃濃的自責與愧疚。
    裴明禮見狀，臉上的笑容微微斂去，眸中閃過一絲疑惑。他將手中的書卷輕輕擱在膝頭，抬手示意裴明辰落座。
    “兄長何出此言？”
    裴明辰卻不肯坐，隻是站在輪椅前，定定地望著裴明禮。他眼中的愧疚之色愈發濃重，麵上一片淒楚。
    裴明禮見他這般模樣，心中愈發不安，輕聲問道：“哥，可是出了什麽事？”
    裴明辰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將方才在立政殿外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裴明禮。
    聽完裴明辰的敘述，裴明禮的臉色並無太大變化。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沉默了片刻。
    然後，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釋然，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哥，你不必如此。”他輕聲說道，語氣平靜，“若不是你，母妃當年的冤屈，又怎能得以洗清？”
    “弟弟我也不會有今日，得以重返京城，獲封趙王。”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自己覆著氈毯的雙腿上。
    “如今，弟弟不過是奉旨歸藩，卻是親王之尊，這……已是賺了。”
    他抬起頭，望著裴明辰，笑容燦爛。
    “比起當年母妃慘死，我們兄弟被趕出京城，這已是天壤之別。”
    裴明辰聞言，再也抑製不住，一滴淚，無聲地滑落。
    他想說，你雖貴為親王，可你的雙腿……卻再也無法站立！
    他想說，你這般身患殘疾，前往那苦寒封地，千裏迢迢，一路顛簸，又該如何熬得住？
    他更想說，若是我不能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我們兄弟二人，此生……恐怕再難相見！
    可是，這些話，到了嘴邊，卻又被裴明辰生生咽了回去。
    裴明辰上前一步，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拍了拍裴明禮的肩膀。
    他強忍著淚意，聲音低沉而堅定：“明禮，你放心。”
    “為兄……定會接你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