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3 章 哦豁,黃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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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朗眼神微閃,卻並未直接回答,隻是冷笑道:“龍驤衛忠於大晟,忠於社稷,眼下自然明白誰才是真正能穩定大局之人。”
    錢泰聞言,冷哼一聲:“罷了。”
    “成王敗寇,自古皆然。”
    “老夫今日落入你手,無話可說,認栽。”
    他的坦然和認命,反倒讓元朗微微一怔。
    錢泰看著元朗,語氣平淡,繼續道:“隻是臨死前,老夫想知道你元大人,費盡心機布下此局,為了殺了老夫,還有這兩位大人?”
    “然後,便可掃清障礙,名正言順地擁立清河郡王上位,登臨九五?”
    元朗隻是冷笑:“錢老賊,事到如今,你還不忘往本官同清河郡王頭上潑髒水。”
    錢泰卻是點了點頭,聲音陡然拔高:“好。”
    “那老夫且問你!清河郡王呢?”
    “你在此處行這逼宮弑臣的謀逆之事,你所擁立的新君,他在哪裏?!”
    元朗怒道:“錢泰老賊,”
    錢泰懶得理他,環視周圍的龍驤衛,嗤笑一聲:“嗬……”
    “正主兒都未露麵,藏頭露尾。”
    “倒是辛苦了你們這群莽夫。還真就提著腦袋,替人幹這謀反滅九族的勾當?”
    “當真愚鈍不堪。”
    “老夫不知那背後之人,許了爾等什麽潑天的好處。”
    “是高官厚祿?還是金山銀山?”
    錢泰搖了搖頭,語氣帶著幾分憐憫:““但老夫敢斷言,到時候榮華富貴沒你們的份,斷頭台上,卻少不了你們!”
    “白白做了他人手中棋子,做了那枉死的替死鬼!”
    說完,他猛地從袖中掏出令牌,高高舉起,厲聲喝道:“此乃陛下親賜令牌!”
    “見此令如見陛下!”
    “爾等身為龍驤衛,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難道忘了根本?!”
    他的質問擲地有聲。
    “現在迷途知返,放下兵刃,老夫以項上人頭擔保,保你們性命無虞!”
    “否則,待陛下歸來,爾等便是連累九族的叛逆!”
    令牌在燭火下泛著幽冷的光澤,冰冷而刺目。
    不少龍驤衛的臉上,明顯閃過了一絲動搖和猶豫,握著刀柄的手,不自覺地鬆了幾分。
    他們今夜確實是奉了龍驤衛大統領的命令行事。
    可從眼前的情形,和錢大人手中的令牌來看。這命令,似乎真的有些不對勁。
    猶豫的神色,在更多人的臉上蔓延開來。有些人甚至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避開了錢泰銳利的目光。
    元朗見狀,心頭一驚,暗道不好!
    這老狐狸,果然難纏!竟想憑一塊令牌動搖軍心!
    “放肆!”元朗猛地一聲大喝,高聲喝道:“莫要聽這老賊妖言惑眾!”
    “這老賊大逆不道,此令牌是偽造,爾等切莫被他蠱惑!”
    他猛地指向錢泰,對身旁的龍驤衛隊率吼道:“還愣著幹什麽?!”
    “速速將這三個老賊拿下!!”
    那名隊率臉上閃過一絲狠厲,抽出腰間佩刀,厲喝道:“弟兄們!拿下逆賊,休聽他胡言!”
    “上!”
    說著,他便率先一步,朝著錢泰猛撲過去!
    身後的幾名龍驤衛也緊跟著拔刀上前。
    錢泰身側的吏部、工部尚書嚇得麵無人色,幾乎癱軟在地。
    就在此時!
    “咻——!”
    一聲尖銳的破空之聲,猝然響起!
    一道寒光,快如閃電!
    “噗嗤!”
    利箭入肉的聲音清晰可聞。
    那名率先衝出的龍驤衛隊率,前衝的動作猛地一僵!
    他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一支羽箭箭尖竟然穿過了自己的胸膛。
    “呃……”
    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嗬聲。
    下一瞬,他便直挺挺地向前撲去,“砰”地一聲砸在地上,再沒了聲息。
    猩紅的鮮血瞬間染紅了他身下的地麵,觸目驚心。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投向了箭矢射來的方向——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元朗和龍驤衛更是如臨大敵,紛紛轉身,刀劍出鞘,警惕地望向大門入口處的陰影。
    下一刻。
    “嘩啦啦……”
    一陣整齊劃一的甲胄摩擦聲響起。
    黑暗中,一點點火光驟然亮起。
    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
    無數的火把被點燃,匯聚成一條蜿蜒的火龍,瞬間驅散了大門處的黑暗。
    火光映照下,一隊隊身著京郊大營製式甲胄的兵士,手持兵刃,肅然而立,將整個機要處圍得水泄不通……
    看著那片湧入的、身著京郊大營士兵,元朗的心,徹底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他瞳孔驟縮,死死地盯著那片湧動的鐵甲與火光。
    京郊大營……
    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難道……
    一個極其不妙的念頭,在他心底瘋狂滋生,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凝固。
    就在此時,那密不透風的人牆,忽然間,如潮水般,緩緩向兩側分開。
    讓出了一條通路。
    甲胄摩擦聲中,一道明黃的身影,在一眾朝中文武大臣的簇擁下,龍行虎步,緩緩走了出來。
    火光跳躍,映照著來人那張沉靜如水,卻又威嚴深重的臉龐。
    不是旁人,正是本該被埋在落鳳坡,生死不明的景熙帝!
    他身後,跟著的赫然是戶部尚書、禮部尚書、刑部尚書等一幹重臣。
    他們神色肅穆,望向元朗的眼神,皆是怒意。
    而景熙帝的目光,卻未在麵若死灰的元朗身上停留片刻。他徑直看向錢泰,緊繃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讚許。
    “安之,”他溫聲道:“此番,你做得很好。”
    錢泰緊繃了整夜的心弦,終於徹底鬆弛下來。
    他深深一躬,聲音帶著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與激動:“陛下聖明燭照,洞察奸佞!”
    “微臣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恪守臣子本分罷了。”
    “見到陛下安然無恙,微臣這顆心,才算真正落了地。”
    景熙帝微微頷首:“朕無事,起來吧。”
    隨即,他目光驟然轉厲,掃向那些仍舊持刀、呆立當場的龍驤衛。
    “爾等還愣著做什麽?!”帝王的聲音威嚴,冷冽如冰。
    “朕,念在爾等是受人蒙蔽,一時糊塗,險些釀成大錯!”
    “朕可以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還不速速放下兵刃!棄暗投明!”
    這番話,無異於天降綸音,赦免罪責。
    那些龍驤衛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狂喜與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們本以為今日必死無疑,甚至可能連累家人。沒想到,陛下竟然願意給他們一條生路!
    “哐當!哐當!”
    一片兵器落地的聲音響起。
    龍驤衛爭先恐後地扔掉手中刀劍,齊刷刷跪伏在地,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地麵。
    “多謝陛下聖恩。”
    待到龍驤衛皆被京郊大營將士控製,景熙帝這才終於看向元朗身。
    目光平靜無波,卻暗含殺機。
    “元朗,”景熙帝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事已至此,你還有何話說?”
    元朗的心徹底涼透。
    當他看到安然無恙的景熙帝,再看到他身後那些本該被他拉攏、清除、或是此刻應該被困家中的文武大臣……
    一個可怕的猜想,瞬間擊垮了他!
    恐怕,他所做的一切,竟都是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進行的!
    落鳳坡的山崩是真是假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陛下借此,將所有心懷叵測之人都釣了出來,尤其是各世家!
    而他,元朗,還有清河郡王裴明辰,不過是陛下拿來勾得眾世家上鉤的棋子。
    陛下,為除世家,還真是肯下血本。隻是不知陛下是從何時布局?
    近來?還是當初清河郡王進京時?
    電光石火間,元朗已然想通了其中關節。
    敗局已定,再做掙紮不過是徒勞。
    此刻,唯有……
    他深吸一口氣,沒有絲毫猶豫,撩起官袍下擺,“噗通”一聲,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額頭緊貼冰冷的、甚至還沾染著方才那名隊率鮮血的地麵,行了一個標準的五體投地大禮。
    “微臣……罪該萬死!”聲音竟是異常的平靜恭順。
    看著元朗這般幹脆利落的認罪姿態,景熙帝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冷笑。
    不愧是元家這一輩最出挑的麒麟子。
    這腦子轉得倒是夠快。
    審時度勢,當斷則斷,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既然他如此‘聰明’,或許還有些用處。
    ......
    天色,將明未明。
    魚肚白的天際,剛剛取代了濃稠的黑暗。
    京城中,整齊劃一的甲胄摩擦聲,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踏破了黎明前的寧靜。
    那是羽林衛。
    他們封鎖了京城各門,控製了各處要衝,鐵甲森森,刀槍林立。
    比羽林衛更讓人心驚膽顫的,是那些悄無聲息出現的青衣衛。
    他們兵分多路,腰間的長刀,在熹微的晨光下,泛著寒光。
    目標,精準而明確——那些赫赫揚揚的高門世家府邸。
    “砰!”
    厚重的朱漆大門被毫不留情地撞開。
    “奉旨!”
    “捉拿謀逆欽犯!”
    “啊——!”
    女眷淒厲的尖叫聲,孩童驚恐的啼哭聲,男子徒勞的喝問聲,混雜在一起。
    不過短短一兩個時辰。
    昔日顯貴的府邸,此刻已是門庭洞開,狼藉一片。
    昔日高高在上的主子,此刻衣衫不整,麵如死灰,如同待宰的牲畜,一串串地押解出來。
    “聽說了嗎?元家完了!”
    “何止元家!還有陳家、李家、王家……全是世家大族!”
    “該!誰叫他們竟然膽大包天,弑君謀反!”
    “對,如此大逆不道,就該有此下場。”
    一時間,京中議論紛紛。
    “完了……”
    某個世家府邸內,一位老太爺手捧著茶盞,指尖卻冰涼,不住地顫抖。
    茶水潑灑出來,洇濕了他華貴的衣袍,他卻渾然不覺。
    “元朗!元朗匹夫!豎子!誤我!誤我滿門啊!”
    “瘋了!他一定是瘋了!弑君謀逆?他怎麽敢?他怎麽敢啊!”
    “他自己想死,何苦要拉上我們這許多家墊背!”
    陛下本來就對他們這些世家心存不滿,一直暗中打壓。
    元朗帶著那幾個世家這麽一謀逆,簡直是遞刀子給陛下,來割他們的肉。
    可以預見,今後,他們這些世家的日子,怕是要更加難過了。
    ......
    立政殿內。
    “玄一。”景熙帝抬眸望向殿中的玄一,開口問道:“元朗,可都招了?”
    玄一微微躬身:“回稟陛下,元朗已將此次參與謀逆的各家名單盡數呈上,供認不諱。”
    “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無論用何種刑訊,元朗卻始堅稱謀逆一事,皆是他一人所為,與清河郡王無關。”玄一回稟道。
    “他一口咬定,所有謀劃,皆是他擅作主張,妄圖擁立,以博從龍之功。”
    景熙帝聞言,悠悠開口:“嗬,倒真是好一對‘情深義重’的舅甥。”
    元朗這是想一人扛下所有罪責,保全裴明辰?
    “也罷。”景熙帝話鋒一轉,淡淡道:“他招不招裴明辰,其實也無甚要緊。”
    “朕要處置自己的兒子,還需他元朗的口供?眼下,這滿朝文武,誰又敢替裴明辰說話?”
    他吩咐道:“你去告訴元朗。”
    “就說,若是他肯識時務,給朕一份‘足夠滿意’的口供及鐵證……”
    “朕,可以允他元家,留下兩條血脈。”
    兩個稚子,掀不起風浪,就當是念在孝貞的麵子上。
    “是保全宗祠還是徹底湮滅,全在他一念之間。”
    “是,陛下。”玄一恭聲應,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立政殿。
    殿內,複又歸於寂靜。
    唯有燭火偶爾發出一聲輕微的劈啪聲響,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
    景熙帝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深邃難測。
    這盤棋,他布了許久。
    如今,終於到了收獲的時候。
    元朗,可莫要讓他失望。
    ......
    大理寺,大牢深處。
    玄一停在牢門外,冷聲喚道:“元大人。”
    元朗靠坐在牆角,緩緩抬起頭,臉色蒼白:“大人,來此有何貴幹?”
    玄一也不廢話,直接傳達:“陛下有口諭。”
    聞言,元朗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一瞬。
    玄一繼續道:“陛下說,元大人此次行事,雖罪無可恕,然陛下念及元家先輩曾有功於社稷,亦不忍元氏一脈就此斷絕。”
    “陛下允諾,若元大人肯‘坦誠’,將所有涉事同黨,無論主從,盡數招出。”
    “陛下,可保元家,兩條香火不絕。”
    元朗慢慢低下頭,肩膀微微聳動:“嗬嗬……”
    他果然沒有猜錯,陛下此番是將計就計而已。
    現在想來,殿下和他起了謀逆的念頭,恐怕,也都是在陛下的設計中。
    陛下要用他這把“弑君謀逆”的刀,來名正言順地砍向所有世家!
    片刻後,元朗抬起頭,幹裂的嘴唇動了動:“罪臣元朗,謹遵聖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