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4 章 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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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議了關於草原衙門設立、官吏派駐的初步章程後,眾人便知趣地躬身告退。
方才還人聲鼎沸的大殿,瞬間恢複了空曠與安靜。
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欞,斜斜灑落,在光潔的青金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裴明緒側過身,目光落在身側的宋昭月身上,眼中方才的銳利鋒芒盡數化為繞指柔情。
他伸出手,溫熱的掌心覆蓋住她微涼的柔荑,輕輕執起。
指尖相觸的瞬間,仿佛有暖流湧過。
“月兒,”他的聲音低沉下來,“這兩年讓你受累了。”
前線廝殺固然艱險,可後方維穩,調度錢糧,安撫人心,哪一件又是易事?
她一個女子,撐起這偌大的燕北後方,付出了多少心血。
宋昭月抬眸,恰好迎上他滿是歉疚與愛意的目光。
她心中熨帖,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漾開一抹清淺溫柔的笑意。
“能為殿下分憂解難,談何受累?”
“不過嘛……”
宋昭月故意拉長了語調,眸中閃過一絲狡黠,“若是殿下真覺得我辛苦,心中有愧,想要補償一二……”
她停頓了一下,看著裴明緒眼中泛起的笑意。
“那我,可就不跟殿下客氣了?”
裴明緒見她這般小女兒的嬌俏姿態,心中柔軟得一塌糊塗,不由失笑出聲。
他緊了緊握著她的手,語氣裏滿是縱容,“哦?月兒想要什麽?”
“但說無妨。”
他微微傾身,靠近她耳邊,低語道,“隻要是我有的,能做到的,便是天上的月亮,也摘下來給你。”
宋昭月臉上的笑意加深,卻斂去了那絲玩笑,目光變得清澈而鄭重。
“我不要金銀珠寶,也不要天上的月亮,隻求殿下一件東西。”
“何物?”裴明緒挑眉,心中滿是好奇。
“殿下的墨寶。”宋昭月認真道。
“我想請殿下,為燕北學院,還有女學璿璣學苑,親筆題寫匾額。”
如今草原已定,匈奴覆滅。以裴明緒如今的功績與聲望,太子之位,幾乎是唾手可得。
待他將來榮登大寶,這親筆所題的牌匾,便是這兩個學院最堅實的護身符。
尤其是璿璣學苑,畢竟璿璣學苑才初辦。
將來就算她不在燕北,也無人敢輕易動搖這兩處學院的根基,更不敢小覷從這裏走出去的學子。
璿璣學苑是她為燕北、乃至天下女子打開一扇窗的地方。
她要借裴明緒未來的帝王之威,護住這星星之火,讓它有朝一日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裴明緒聞言,微微一怔,顯然有些意外。
片刻之後,他唇邊漾開一抹讚許的笑容,“好!”
“月兒,如今軍中不少將領,都心心念念將家中子弟送去燕北學院。”
“隻是聽說王妃娘娘你,不輕易收非軍戶家的學子,入學考核頗高。”
宋昭月聞言,臉上閃過得色:“軍中將門世家子弟,虎父無犬子,入學考核怎會難到他們。”
將門世家自是不缺教育資源,那些考核不過之人,就莫來同軍戶子弟搶有限的教育資源了。
裴明緒自是聽出了宋昭月話中的意思,攬著她笑道:“我也是這般打發那些求到我跟前的人。”
“殿下英明。”宋昭月話鋒一轉:“不過,璿璣學苑亦是不錯的。家中兒子考不進燕北學院,也可以讓家中女兒來考璿璣學苑嘛。”
“好,好。”裴明緒點頭道:“我去同他們說道說道。”
既然月兒如此將這燕北學院和璿璣學苑如此放心上,他定會將這兩座學院安排妥當。
......
燕北學院和璿璣學苑的新匾額懸掛在學院正門上後,燕王親題匾額的消息,如長了翅膀般飛速傳開。
原本就因燕王妃親自督辦而備受矚目的燕北學院和璿璣學苑,更是聲名大噪。
無數官宦富紳之家,心思活絡起來。
送家中子女去燕北學院和璿璣學苑,不僅僅是求學那樣簡單。
這背後,站著的可是燕王殿下和燕王妃,甚至可能是未來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畢竟如今太子之位空懸,燕王殿下又立下平定草原的曠世奇功。
若能攀附上燕王和燕王妃,對家族而言,百利無一害。
隻是官宦子弟入學燕北學院要求嚴苛,今歲入學名額已無。但這女學璿璣學苑仍在招生,不光麵向軍戶家女兒,亦會招收一半官宦家女兒。
一時間,璿璣學苑門前車馬絡繹不絕,報名者幾乎要踏破了門檻,璿璣學苑亦成了一席難求之地。
饒是宋昭月早有預想,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驚了一下。
她不得不親自出麵,定下入學章程與考核標準,並言明天資品性為重,入學後不論門第出身,學苑皆一視同仁。
即便如此,璿璣學苑一個入學名額,依舊是千金難求。
宋昭月看著眼前盛況,心中既有欣慰,亦有警醒。
欣慰的是,璿璣學苑如此算是打開了局麵。
警醒的是,璿璣學苑當下雖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根基未穩,不過是依附著裴明緒與她的權勢。
雖然前路漫漫,但一步一個腳印,總有女學遍地開花的一天。
.......
忙完璿璣學苑的事,宋昭月剛清閑幾日,景熙帝召裴明緒進京獻俘的聖旨便到了。
平定匈奴這般潑天大功,獻俘闕下,乃順理成章之事。
隻是此番進京,應是不會再回燕北了。
諸多事宜,皆需趕在這之前安排得妥當。
燕王府產業自有楊修元等王府屬官來安排,宋昭月要安排的是她名下的產業。
數日忙碌不休,宋昭月終將名下諸般產業、燕北學院、璿璣學苑乃至慈幼院諸事,一一安排妥帖。
燕北學院與璿璣學苑的事務,也細細囑咐了兩位院長及燕王府留守屬官,確保她離去後亦能平穩運轉。
便是慈幼院,也親自去了一趟,定下讓千金閣每月送去銀錢物資,供孩子們吃食和學堂用度。
另外她還托付陳氏,定期去慈幼院巡查,確保送去的銀錢用到了孩子們身上和學堂。
最後,連帶一家三口進京的行囊,從四季衣物到日常用具,亦收拾妥當,裝了數個大箱。
另一邊廂,裴明緒亦雷厲風行。
進京獻俘的一應儀程、護送兵馬、沿途驛站等皆安排妥當。
最為緊要的,是燕北軍後續諸般軍務,自糧草調配至駐軍布控,他與留守的幾位心腹將領等人,連著幾晚在書房議事至深夜。
草原防務重中之重,縱使他離去,亦要確保匈奴無再起之日。
終於,萬事俱備。
啟程那日,天色微明。
燕王府朱紅的儀門大開,旌旗獵獵,護衛如林。
車隊緩緩駛出,玄甲衛護衛著車隊朝城外而去。。
雲朔城的百姓自發立於街道兩旁,默然相送,目光中帶著敬畏與不舍。
華麗的馬車內鋪著厚厚的軟墊,燃著清雅的熏香,隔絕了外間的喧囂。
車廂裏,珩兒正蜷在宋昭月溫軟的懷抱中,仰起小臉:“娘我記得皇祖父。”
宋昭月低下頭,溫柔地看著兒子,捏了捏他的小胖臉:“哦?珩兒記得皇祖父什麽?”
“他的胡子白白的,”珩兒努力回憶著,小眉頭微微蹙起,隨即又舒展開,“他還帶珩兒射過箭!皇祖父很喜歡珩兒的!”
童言稚語,滿是純然的孺慕之情。
宋昭月柔聲應道:“是啊,你皇祖父自然是喜愛珩兒的。我們快兩年沒回京城,你皇祖父想念珩兒呢。”
她想到什麽,不禁笑道:“所以這次呀,你皇祖父特意下了旨意,讓你父王務必帶上你一同回京。”
宋昭月點了點珩兒的小鼻子,戲謔道:“這是生怕你父王把你這寶貝疙瘩,偷偷藏在燕北不帶回去。”
珩兒聽了,小胸脯一挺,頗有幾分小大人的得意。
“哼!”小家夥發出一聲可愛的鼻音,“就算皇祖父不下旨,父王也會帶珩兒的!”
小家夥語氣篤定,神氣活現。
“父王答應過珩兒,以後不走了,要一直陪著珩兒!”
宋昭月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珩兒的小腦袋。
你父王當初答應不走,可沒說一直陪你呀。
這小家夥,真是個黏人又會順杆子爬的小可愛。
.......
夜色漸濃,曠野之上,燕王府的車隊已安營紮寨。
營地四周火把熊熊燃燒,護衛往來巡弋,肅穆森嚴。
寬敞的行帳之內,白日裏興奮了一路的珩兒,此刻早已抵不住倦意,臥在床榻中間沉沉睡去。
裴明緒輕手輕腳,穩穩將小家夥抱起,輕輕放到了寬大床榻的最裏側,又細心地替兒子掖好了錦被的邊角。
許是換了地方,小家夥不安地動了動,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輕輕顫動,小嘴微張,含糊地囈語了一聲,似有轉醒的跡象。
一直留意著的宋昭月眼疾手快,立刻傾身過去,伸手輕輕拍撫著兒子的背,口中還低低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那是珩兒自幼便熟悉的安眠調。
小家夥大約是感受到了母親熟悉的氣息和溫柔的撫慰,咂摸了一下小嘴,鼻翼微微翕動幾下。
終是抵不過沉沉的困意,眉頭舒展,複又沉入了更深的夢鄉,呼吸變得綿長而均勻。
裴明緒一直屏息看著,見兒子徹底睡熟,才暗暗鬆了口氣。
要是小家夥醒來,定又要鬧著睡到他和月兒中間,一點也不體諒他這個父王。
好在,眼下沒有驚醒終於睡著了,至於明日醒來,小家夥生悶氣再哄哄便是。
裴明緒長臂一伸,極為自然地將宋昭月整個攬入自己懷中,下頜輕輕抵著她散發著清雅發香的發頂。
宋昭月也順勢依偎在他寬闊的胸膛,臉頰貼著他結實的肌肉線條,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京中遞來了最新的消息。”裴明緒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低低響起,打破了帳內寧靜。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如何開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她柔順如緞的長發。
“宮裏傳出來的,父皇命人修整上書房了。”
“且已在挑選合適的先生。”
宋昭月聞言,微微一怔。
她從他懷中稍稍抬起頭,望向裴明緒,帶著幾分不解:“上書房?”
“嗯。”裴明緒應了一聲,解釋道:“如今京中並無皇子皇孫,算起來,上書房已經空置停用了快兩年了。”
“父皇眼下仔細修整上書房,還遍選名師……”他看著宋昭月,篤定道:“你說,除了是為咱們珩兒準備,還能是為了誰?”
宋昭月聽罷,心頭驀地一動。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床榻裏側,那個睡得正香、毫無所覺的小胖子。
白胖的小臉蛋在燭光下泛著健康的紅暈,睡夢中嘴角還微微翹著,不知是夢到了什麽好吃的,還是有趣的玩意兒。
一時間,宋昭月突然有些心疼自家兒子。
上書房曆來是皇子皇孫讀書的地方。
縱使景熙帝開恩,允宗室或重臣的適齡子弟伴讀,珩兒也是這上書房裏,身份最貴重、也最受矚目的那一個——唯一的皇孫。
可以想見,這小家夥一旦進了上書房,一舉一動怕是都要被無數雙眼睛盯著。
他將要承受的關注,背負的期望與壓力,絕非尋常孩童可以想象。
宋昭月不禁微微蹙起了眉頭。
裴明緒似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帶著安撫的意味。
“別擔心,有我在。”
“珩兒是我們的孩子,他無需在意旁人的眼光。”
“再者,有父皇在。旁人更是不敢妄言珩兒半句。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他頓了頓,躊躇片刻後又道:“還有一件事,父皇還讓人去收拾立政殿的偏殿了。”
立政殿的偏殿?
宋昭月心頭猛地一跳。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裴明緒胸前的衣襟,指尖微微用力,“父皇的意思……是想讓珩兒,長久住在宮裏陪著他?”
裴明緒輕輕頷首:“父皇思念珩兒已久。”
“此番召咱們回京,又是修整上書房,又是收拾立政殿偏殿……”
他眉頭皺了下:“十有八九,是存了將珩兒留在宮中親自教養、日夜陪伴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