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夥聽見景熙帝的召喚，卻沒有立刻上前。
    他下意識地轉過小腦袋，仰起小臉，烏溜溜的眼眸望向了身旁的父王，帶著一絲詢問。
    裴明緒見狀，伸出大手，輕輕摸了摸兒子柔軟的發頂，點了點頭，示意他過去。
    得了父王的允許，珩兒這才邁著小短腿，一步一步，穩穩地朝著禦座的方向走去。
    景熙帝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看到珩兒還要先看老五的眼色才敢上前，他不由得朝著裴明緒遞過去一個眼刀，滿是譴責。
    這小子，定是平日裏管珩兒管得太嚴了！瞧把孩子拘束的！
    也不想想，當初他自己皮猴兒似的上躥下跳，攪得宮裏雞飛狗跳時，自己何曾嚴加約束過他？
    那時候的老五，可比現在的珩兒淘氣多了！
    感受到父皇那不滿目光，裴明緒隻能無奈地微微低頭垂眸，唇角卻幾不可察地彎了彎。
    父皇對珩兒的疼愛，他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這片刻間，珩兒已經走到了禦座前，停住了腳步。
    他仰起粉嫩的小臉，看著景熙帝，眼中滿是孺慕之情。
    “祖父！”他脆生生地喊道，聲音又甜又糯，像裹了蜜糖一般。
    裴明緒一聽，就知道小家夥這又是要給人灌迷魂湯了。
    小胖子每次惹惱了趙夢澤和景仲華，便是用這個腔調喊“趙爺爺”、“景爺爺”，哄得趙夢澤和景仲華眉開眼笑。
    景熙帝看著眼前這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兒，聽著這甜軟的呼喚，心都要被聲祖父給融化了。
    他頓時喜笑顏開，臉上笑意更深，連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朗聲笑了起來。
    “哎！珩兒！快上來！”
    景熙帝應著，俯下身，高興地朝他伸出雙手，一把就將珩兒抱了起來。
    被景熙帝抱在懷裏，珩兒一點也不認生，反而伸出兩條小胳膊，主動摟住了景熙帝的脖子。
    小腦袋還在皇祖父的頸窩裏親昵地蹭了蹭。
    軟軟糯糯的聲音帶著無比的依戀響起：“祖父，珩兒好想您呀。”
    景熙帝被珩兒親昵舉動哄得心花怒放，笑嗬嗬地拍了拍珩兒略顯圓潤的背：“祖父也想我的乖珩兒！想得緊呢！”
    “祖父，還擔心珩兒把祖父給忘了。”
    景熙帝話音剛落，珩兒立刻把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珩兒才不會忘了祖父！”
    他仰著紅撲撲的小臉，眼神認真極了，帶著一絲被冤枉後的委屈。
    “珩兒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祖父帶珩兒騎過大馬，就在西山獵場！”他的小胖手比劃著，“祖父還教珩兒拉弓射箭，射漂亮的金球。”
    “祖父還誇珩兒射得好，有天分！”說到這裏，小家夥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自豪。
    “祖父還給珩兒吃過宮裏最好吃的杏仁酥酪，甜滋滋，涼絲絲的，珩兒現在還記得那個味道！”他甚至還吧嗒了一下小嘴。
    “還有還有！”
    珩兒像是想起了什麽頂頂重要的事情，聲音都拔高了幾分。
    “祖父送給珩兒的小木劍！上麵還刻著一條小龍！”
    他比劃著木劍的大小和龍的形狀，“珩兒可寶貝那把小木劍了！”
    “平日裏都好好收在娘親給珩兒準備的小匣子裏，用軟布包著。”
    “隻有特別、特別想祖父的時候，珩兒才拿出來，看一看，摸一摸木劍。”
    小家夥一邊說著，一邊認真地掰著自己的手指頭：“還有，祖父陪珩兒看.......”
    珩兒一本正經，仿佛在盤點稀世珍寶樣，一點一點數著自己和景熙帝曾經相處日常。
    景熙帝聽著孫兒一樁樁、一件件地數著，將過往那些或許連他自己都快淡忘的小事，記得如此清晰，心中頓時熨帖無比。
    他看著懷中小人兒那全然信賴、孺慕的神情，隻覺得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碰了一下。
    真是個小兒赤子之心。
    你對他一點點好，他便牢牢記在心裏，絲毫不會忘卻。
    “哎……”
    景熙帝應了一聲，緊了緊抱著孫兒的手臂，“好孩子，真是祖父的好孫兒！”
    一旁的裴明緒，將禦座上祖孫倆這溫情脈脈的一幕盡收眼底。
    他看著父皇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動容與快要溢出來的疼愛。
    再看看自家那個還在喋喋不休，努力回憶著“祖父的好”的兒子……
    裴明緒微微垂眸，掩去眼底一絲驚訝。
    怪不得方才進宮的馬車上，這小家夥纏著自己，問了許多上次回京時，父皇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
    當時隻以為是孩童心性，對過往的和父皇的好奇，便一一同他說了。
    原來，竟是在這兒等著！
    這小滑頭，心思倒是轉得快。
    眼下將這些“舊事”拿出來，一件件擺在父皇麵前，好生哄著父皇開心。
    裴明緒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帶著些許無奈，又有些許縱容。
    罷了，這孩子，也不知隨了誰，人小鬼大。
    不過，能哄得父皇如此開懷，也是他的本事。
    .......
    燕王府，桃夭閣。
    夜色漸濃，已是戌時。
    窗外月華如水，靜靜灑落在庭院中的青石板上，暈開一片朦朧的銀霜。
    屋內燭火通明，清香嫋嫋。
    宋昭月早已用過了晚膳。
    她沐浴過後，換上了一身藕荷色的柔軟家常長裙，發髻鬆散，隻用一支素雅的玉簪綰著。
    整個人透著一股慵懶閑適。
    她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隨意翻著一本前朝的《山河異聞錄》，等著裴明緒和珩兒歸來。
    今日父子倆被景熙帝急召入宮，定然會被留在宮中用膳。隻是眼看著時辰已近戌時，這兩父子仍還未回來。
    宋昭月輕輕打了個嗬欠，麵上染上些許倦意。。
    她將手中的遊記隨手擱在了一旁的小幾上，正欲起身去給自己斟杯茶提提神。
    就在這時，屋外隱約傳來了腳步聲，沉穩有力，不疾不徐。
    是裴明緒回來了。
    宋昭月眼眸一亮，趿上繡鞋便迎了出去。
    剛走到門口，門簾被輕輕挑開。
    裴明緒抱著熟睡的珩兒大步踏入。
    福順領著幾個小太監跟在他身後。每個人手裏都恭敬地捧著大小不一的錦盒。
    “殿下。”宋昭月輕喚一聲，目光落在珩兒酣睡的小臉上。
    小家夥睡得香甜，小嘴微微嘟著，臉頰白裏透紅，粉嫩嫩的。
    她伸出手想將珩兒接過來，抱去內室安置。
    裴明緒卻微微搖了搖頭，側身避開了她的手。
    他輕聲喚來一直候在廊下的白瑾。
    “將公子抱去東廂房安置吧，仔細些，莫驚醒他。”
    白瑾連忙屈膝應“是”，小心翼翼地從裴明緒懷中接過珩兒。
    小家夥似乎被挪動驚擾了一下，在白瑾懷裏不滿地砸吧了兩下小嘴，小眉頭皺了皺，但很快又沉沉睡去，毫無轉醒的跡象。
    白瑾抱著珩兒，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裴明緒這才轉向福順等人，略一頷首：“東西放下，你們也退下。”
    “是，殿下。”福順躬身應道，指揮著小太監們將那些錦盒一一輕放在閣內那張寬大的紫檀木圓桌上。
    隨即，福順領著眾人悄無聲息地退下，掩上房門，屋內內便隻剩下夫妻二人。
    宋昭月看著那幾乎擺滿了整張桌子的錦盒，各式各樣，不由得有些訝異。
    “殿下，這是？”她看向裴明緒，眼帶詢問。
    裴明緒緩步走到桌前，眼底帶著幾分笑意，“還能是怎麽回事？”
    “都是咱們的好兒子，今日在宮裏哄得父皇龍顏大悅，父皇一高興，賞下來的。”
    “喏，這些，”他指了指邊上的幾個寶藍色錦盒，“是給珩兒的。”
    “剩下的，”他目光轉向宋昭月，帶著幾分自豪，“便是給我們的。”
    “今日，咱們可是結結實實地，沾了珩兒的光了。”
    裴明緒拿起其中一個赤紅色雲紋錦盒，“看看這個。”
    他伸手打開盒蓋。
    “呀……”宋昭月忍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驚歎。
    隻見紅色的綢緞內襯上，靜靜躺著一對瑩白溫潤的玉鐲。
    那玉質細膩無瑕，色澤純淨，宛如凝固的羊脂，在燭光下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正是極品的羊脂玉鐲子。
    “這些可都是父皇私庫裏的珍藏。”裴明緒拿起其中一隻鐲子，“我也是第一次見。”
    他執起宋昭月的手腕，將那玉鐲子輕輕套了上去。
    “嗯，”裴明緒端詳著，滿意地點點頭，“果然很配你。”
    說著又拿起另一隻，套在了宋昭月另一隻手腕上。
    “月兒戴著真好看。”裴明緒低頭看著，由衷讚歎道。
    燭火之下，羊脂玉鐲散發著柔和的光暈，與她手腕的肌膚相互映襯，美得不可方物。
    宋昭月抬起手，借著燭光細細打量。
    這玉鐲的品相，確是她生平所見之最。
    她不由莞爾一笑，帶著幾分調侃，“殿下，我們這年紀輕輕的，倒就能靠兒子孝順了。”
    裴明緒聞言，低低地笑了起來，胸膛微微震動。
    “月兒，你是沒瞧見珩兒今日是如何給父皇灌迷魂湯的！”
    他拉著宋昭月在軟榻上坐下，將今日在殿內，珩兒如何從一聲哄人的祖父開始，到後來掰著手指頭，一件件回憶“祖父的好”，把景熙帝哄得心花怒放的全過程，細細說了一遍。
    “那小家夥，真是……”
    宋昭月聽著，原本含笑的眼眸，漸漸睜大了幾分，眸中滿是驚訝與好笑。
    她知道自家兒子聰慧，嘴巴也甜，平日裏沒少用這招對付她和裴明緒。
    卻沒想到，這小家夥在禦前，也能將景熙帝哄得心花怒放，賞賜了這滿桌子的寶貝。
    這孩子，可真是個小人精。
    不過這樣也好，他有這本事，日後進宮讀書或是在立政殿住下，她也能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