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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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歸途】
初春的華北平原上,積雪消融後的泥濘道路像一條蜿蜒的傷疤,橫亙在焦黃的土地上。獨輪車吱呀作響,車軸摩擦的刺耳聲混著孩童斷續的啼哭,在寒風中飄散。衣衫襤褸的返鄉隊伍沉默地蠕動著,有人背著褪色的藍布包袱,有人拖著綁了草繩的破木箱。
秀芹站在村口那盤被炮彈削去一角的石磨上,凍得通紅的手緊攥著鐵皮喇叭。她望著遠處山梁上最後一批撤離的擔架隊,突然想起去年深秋那個暴雨夜——就是在這盤磨邊,她親手給二十七個傷員喂過薑湯。現在磨槽裏還留著幾道洗不淨的血痕。
"鄉親們!婦救會在村公所備了熱粥!"她的聲音已經沙啞,卻仍像當年在婦救會動員大會上那樣清亮。幾個麵黃肌瘦的孩子聞聲抬頭,髒兮兮的小臉上,眼睛亮得嚇人。
人群忽然騷動起來。一個裹著破頭巾的老婦人踉蹌著撲到磨盤前,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抓住秀芹的棉褲。"閨女......"老人翕動的嘴唇裂著血口子,"俺家鐵柱......說好打完仗就回來收秋......"
秀芹的膝蓋猛地磕在磨盤上。她認識這雙眼睛——去年送新一團出征時,鐵柱娘就是用這樣的眼神,把攢了半年的雞蛋塞進兒子包袱的。現在那雙眼窩深陷得像兩口枯井,井底泛著渾濁的光。
"大娘,先喝口熱的。"秀芹跳下磨盤,解下自己的棉襖裹住老人發抖的肩膀。她聞到一股混合著草灰和膿血的腥氣,那是長期蜷縮在防空洞裏的味道。當觸到老人後背嶙峋的骨頭時,秀芹突然想起趙家峪戰鬥後,李雲龍也是這樣扶著中彈的張大彪。
老人突然拽住她的衣角:"三畝旱地......野草長得比人高......"龜裂的手指向遠處坍塌的田壟,"鐵柱要是......"
"等化凍了就組織代耕隊!"秀芹突然提高嗓門,這話像是說給周圍漸漸聚攏的鄉親們聽的。她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湧到眼眶,急忙扭頭假裝整理物資箱。褪色的紅布條從箱縫露出來——那是去年歡送新兵時用過的。
【第二節:夜行】
殘月像塊凍硬的薄餅,卡在光禿禿的槐樹梢頭。李雲龍踩著吱嘎作響的積雪,第三次摸向腰間。他總忘記駁殼槍已經交去師部檢修,這個習慣動作讓身後的警衛員小陳緊張地按住槍套。
"團長,再送咱真要吃樹皮了。"小陳喘著白氣,肩上糧袋勒出的血痕在月光下發亮。前頭帶路的老農突然蹲下,幹枯的手指在雪地上畫出歪扭的路線:"李團長,鬼子在這兒埋過雷......"
李雲龍盯著老人缺了無名指的手——那是去年被逼著修炮樓時鋸掉的。他突然把糧袋甩到肩上:"老子當年在鄂豫皖,整整三個月沒聞過糧食味!"冰碴在牛皮靴底發出脆響,"知道吃的啥?觀音土拌榆樹皮!"
土牆的陰影裏突然竄出條瘦狗,衝著糧袋狂吠。李雲龍飛起一腳,那畜生卻叼住他的褲腿不放。低矮的院門吱呀裂開條縫,露出半張蠟黃的小臉。
"虎子?!"李雲龍的聲音突然卡住。他認出這是二營長犧牲前托付給他的兒子,孩子胳膊上還纏著發黑的血布條——那是上次空襲時被彈片刮的。
女人壓抑的抽泣從門縫漏出來。李雲龍摸遍全身,最後扯下內兜的鋼筆——這是繳獲的派克金筆,他原本打算送給趙剛寫報告的。當冰涼的金屬塞進虎子手心時,孩子突然清晰地說:"爹說,鋼筆要別在胸口......"
回程時他們繞道墳崗。月光下,幾十個新土堆安靜地伏在雪地裏。李雲龍突然踹飛一塊凍土:"操!說好打完仗給虎子蓋學堂的!"小陳看見團長用袖子狠狠抹臉,袖口的補丁立刻洇濕一片。
【第三節:新生】
婦救會的破炕桌上,半截蠟燭淌著渾濁的淚。秀芹咬著線頭,看王嬸用刺刀改的剪子裁開舊軍裝。這些從烈士身上褪下的衣裳,現在要改成百家衣——村裏的新生兒比戰前多了三倍。
"秀芹主任!"小腳偵緝隊的老周婆撞開門,"抓了個偷糧賊!"院裏頓時響起雜遝的腳步聲。秀芹衝出去時,正看見民兵押著個佝僂的身影——是村裏最老實的佃戶老王,他棉襖裂開的縫隙裏露出青紫色的肚皮。
"王叔?"秀芹的聲音驚飛了屋簷下的麻雀。老人突然跪倒在磨盤前,從懷裏抖出幾穗幹癟的麥子:"秀芹閨女......實在是......"麥粒在冰麵上蹦跳,像散落的子彈殼。
人群裏爆出罵聲。秀芹卻盯著老人潰爛的腳踝——那裏纏著半截綁腿,正是新一團去年發的。她突然想起老王兒子犧牲時,背包裏也裝著這樣幾穗麥種。
"都散了吧!"秀芹彎腰撿起麥穗,"王叔是幫試驗田留的種。"她撒謊時睫毛都不顫,順手把糧袋塞進老人懷裏,"農會正好缺個看水渠的。"
當夜,秀芹在油燈下重寫救濟名單。窗外傳來叮當聲——是老王在偷偷修理被炸毀的水車。月光照著她賬本上的修改痕跡:劃掉"王大有陣亡)",添上"王根生遺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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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誓言】
化凍的泥漿沒過腳踝,李雲龍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墒情。遠處新壘的田埂上,十幾個漢子正喊著號子夯土。他們中有缺胳膊的退伍兵,有頭發花白的老農,還有戴著孝布的寡婦——這是秀芹組織的生產隊。
"李團長!"梳羊角辮的小丫頭蹦過來,髒手裏攥著把嫩薺菜,"俺娘讓給你的!"李雲龍蹲下身,發現孩子赤腳上裂著血口子。他忽然想起楚雲飛送的那雙皮靴,昨天剛叫人捎給了烈屬劉大爺。
秀芹的身影出現在地頭。她褲腿挽到膝蓋,小腿上結著新痂——那是挖渠時被蘆葦茬劃的。兩人隔著翻新的田壟相望,誰都沒說話。春風掠過剛播下的麥種,空氣裏有潮濕的泥土味。
"給。"秀芹突然拋出個布包。李雲龍接住時聞到陽光的味道——是雙千層底布鞋,針腳密得能防雨。
"婦救會連夜趕的。"秀芹用腳尖碾著土坷垃,"趙政委說......"她突然頓住,扭頭去看修了一半的水車。
李雲龍摸到鞋墊下硬硬的物件——是半塊銀元,邊緣磨得發亮。他想起這是打平安縣城時,從偽軍旅長身上繳的,當時說好留給第一個結婚的弟兄。
夕陽突然刺破雲層,給整片田野鍍上金色。李雲龍摸出旱煙袋,發現煙鍋早就空了。他咧咧嘴,把布鞋鄭重地別在腰帶上,就像別著把上了膛的駁殼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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