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兄弟鬩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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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變」
政和三年,十月二十六,逢著小雪節氣,卻沒有下雪,是個晴朗幹冷的初冬日子。
下早朝後,馬撫青引著昭安帝和淑妃去皇城後花園內湖湖心島閣樓聽舞樂班獻藝。
舞樂班是淑妃斥巨金邀來,老早就求著帝王暫時拋開政務,專心陪她一日。因仲義的案子,昭安帝心中鬱悶許久,索性隨她去散心。
湖水將結冰卻未結冰,皇家的畫船撥開凝滯水麵,將帝王和妃子送進管弦旖旎、銀燭流瀉的暖閣。
蕭玉何帶一隊殿前司禁軍跟來護衛,在暖閣外層層把守,吩咐閑人閑事不要來打攪。
泊在對岸邊的船都悄悄撤了走。
湖心島成了一座孤島。
翰林院張萬寧照例帶一眾翰林入紫金宮偏殿待詔所日常謄撰辦公,一個女子著侍從服混於其中,悄悄跟著入了宮。
日頭高高升起時,虞都城外禁軍大營,了望台上,站崗士兵突見遠遠有黑壓壓大軍向京城抵近。
前方呈報軍情的士兵騎馬擎旗急急奔入大營。
上萬仲家軍不知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正向京城集結,距京城隻有七十裏。
今日當值的是赤狐軍將領陳洋,他親自打馬將軍報呈向樞密院。
樞密使張訏下令暫時關閉京城城門,對內封鎖消息,禁軍上四軍分別從四麵護住京城,嚴密監視仲家軍動向,待呈報天子後,決定是否出兵進攻。
張訏乘小轎到了宮城,卻被告知帝王今日不召見任何人。
“邊防軍有異動,爾等敢擔貽誤軍情的罪責嗎?!”張訏痛斥著,要求將軍報交由皇城親衛禁軍立刻移交。
親衛軍統領陸鵬舉不敢怠慢,以軍情緊急,去湖心島護駕為由,帶走宮城部分戍守禁軍,清出一條道路。
可因無船可渡,通報軍情的親衛軍皆被擋在內湖岸邊。
數名兵將跪倒在地向湖心閣叫喊,守衛歌樓的士兵卻不為所動。
暖閣中香霧縹緲絲竹喑啞,舞女羅袂清揚搖曳生姿,帝王和妃嬪醉臥軟榻,歡歌暢飲縱情肆意,不知今夕何夕。
——
未時剛過,冠英伯府衝出幾匹駿馬,韓泠帶燕然飛、楚辭、楚歌和黃兵,往宮城方向行去。
西門隆化門適時洞開,五匹馬迅速入皇城。
宮門在身後徐徐關閉,行門班都知沈錚押著輛板車等在狹長甬道內。
幾人從車上拽過長槍、佩刀和弓箭,直直馳向東宮。
邱大仙帶著蘇毓已在京城轉了半天,終於隨著羅盤指引,騎馬行到宮城附近。
“她還活著,方位在正中,偌大的皇城——莫不是紫金宮?”邱大仙回頭。
蘇毓從馬上翻下:“我這就入宮尋她。”
邱大仙抬頭望了望高聳宮牆,從宮中救人,談何容易?
“她定被關在隱秘之處,有人看守。怕單憑你,救不了她,交給貧道,你去做你該做的。”
他從袖中掏出爬牆索,準備博上一博。
“我去。”一人按住了邱大仙要甩扔繩索的手。
兩人回頭,一身黑衫的男子摘下了鬥笠。
“你一直跟著我們?”蘇毓問。
劉子恨不置可否,淺淡道:“我剛看到,定王入了東宮。”
“那交由閣下了。”蘇毓神情一凜,向他拱手施禮,立刻打馬回轉。
東宮,閣樓禪室中傳來悠揚琴聲。
自被昭安帝宣詔過,太子已經數日未出禪房,將自己徹底隔絕進隻有一個人的空間。
迎著西斜日光,瞧見幾匹馬飛馳而來時,東宮守衛從午後的昏睡中猛然轉醒。
幾人忙持長槍交叉向前阻攔,打頭的士兵卻被韓泠一槍刺著挑起,甩到了宮門上。
火龍駒嘶鳴著跨入東宮。
宮女內侍早就慌作一團,紛紛回房間閉上了門。
一隊守衛禁軍退到太子所在閣樓前。
一隊禁軍奔向後院,護住太子妃和公主。
士兵踉蹌跪地跑向閣樓報信:“殿下,有人縱馬殺過來了!”
閣樓上琴聲卻未停止。
燕然飛等人牽製住東宮守衛,韓泠在閣樓前下馬,提著長槍隻身闖進二樓禪房。
房內青煙繚繞,如在雲霧之境。
韓泠抬手指擦了擦鼻子,他向來不愛這種味道,想吐。
太子韓熠正麵向紫衣公子畫像撫琴,背對著他,剛好收束最後一個音符。
餘音嫋嫋,在空氣中震顫。
“等你好久,終於來了啊。”韓熠回過頭來。
他未著蟒袍,隻披著一身寬大月白長衫,頭束白玉冠,像個清朗書生。
上次見麵是何時呢?他都快忘了,但一些東西浸入骨髓,永遠不會忘。
前年,晏渚呈上一則信箋,問他:“殿下不想知道,在京南路時,師家公子是誰設計捉到的麽?”
信裏描述了韓泠夜襲明州莊園,將師意玄活捉始末。
他本來都不想活了,想著不如就隨玄哥兒去了吧,但萬念俱灰時竟尋到殺害玄哥兒真正的凶手。
若非韓泠捉了師意玄,師家就不會倒,師家不倒,他的玄哥兒就不會死,早晚還能回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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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熠慢條斯理褪下手上紫戒,然後站起身,把戒指放到貢案前托盤上。
才狠厲問:“私帶兵器,擅闖東宮,這一條就夠削你的爵了——韓泠,你要造反麽?”
韓泠一言不發,長槍猝然丟遠,一個箭步過去,直接扣住他的手,抽出匕首抵到他脖子上。
“韓泠……”韓熠抽了一口氣,“你敢嗎?殺了本宮,罪加十等,不怕父皇先殺你再殺你女人,滅了你的鎮北軍?”
“你殺了我舅舅,不是嗎?我不殺你,我叫父皇審判你。”韓泠麵無表情,拖著韓熠要往外走。
韓熠卻扳住手邊幾案,笑道:“你可真蠢,你以為父皇想叫仲義活嗎?”
韓泠步子止住,回身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抵到禪室一角,重重給了他臉頰一拳,冷眼問:“你說什麽?”
韓熠吐出口血沫,喘息道:“本宮告訴你,父皇早就知道……毒是本宮下的,但他什麽也沒說……還把醫藥官給賜死了。”
“大祁的江山,隻能姓韓,不能姓仲,不是嗎?”
韓泠手上失了幾分力氣,韓熠從牆上滑落下來,癱坐在地。
“舅舅已經卸了兵權,告老回鄉,你為何還要動他?”韓泠站著,居高臨下問。
“殺人不如誅心。”韓熠指了指畫像上的人,“你也殺了他不是嗎?不叫我跟他在一起,那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最你在意的人殺了,隻叫你活著。”
“孤獨地活著,跟我一樣。”
韓熠嘴角掛上邪惡笑意。
韓泠抬頭望著畫像,辨認半晌,才問:“師意玄?”
“他舉家謀逆,罪有應得,我已保他全家,還要我怎樣?”韓泠蹲下身來,費解地盯著韓熠,問,“他能跟忠心耿耿戍守邊關的元帥相提並論?”
“在太子眼中,一個戲子,比國之將帥還要重要?”
韓熠無所謂地笑了:“韓泠,我不像你,胸有大誌,天之驕子。從小到大,我就是一隻剪了翅膀被嚴密監視的籠中鳥。隻有玄哥兒,給過我一點兒溫暖,叫我窺得見一點點自由。嗬嗬……你怎會懂?”
“在我心裏,誰都沒有他重要!”
韓泠擰著眉頭聽完,啐道:“你真是個瘋子!”
韓熠嗓子嘶啞起來:“我是瘋子,你呢?仲義死了,你不也瘋了?不是叫整個仲家軍跟著你發瘋?案子已結,不可能再翻案。而你,圖謀造反,百死不贖……你若要殺我,那就一起死吧,連帶仲家軍鎮北軍都要一同跟著埋葬!”
韓熠握起韓泠的手,將匕首再次抵向自己脖子:“來呀!”
韓泠卻猛地將他推開,把匕首收回鞘中,從袖裏抽出繩子,將他綁了起來。
“我的罪不由你判,你的罪你必須親償!”
——
黃昏時分,如血殘陽映照下,韓泠騎馬挾持著太子,帶著燕然飛等人馳到紫金宮。
沒有聖命,宮城禁軍皆不敢動用兵器,隻能跟在後頭追趕,宮女內侍原地抱頭蹲下,不敢抬頭。
韓泠將韓熠拖上紫金宮殿外長長白色禦道。
十六年前,他被乳母從這條步道上帶離皇宮,帶離父親。
這次,他一步步走近了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到了景陽鍾撞晚鍾的時間,卻因這一突發變故,沒有內侍敢上前。
闊大的殿前空地,一跪一站著兄弟兩人。
燕然飛、楚辭、楚歌和黃兵前後左右四麵護衛。
親衛軍距他們百步遠,按住佩刀,遙遙相對。
後花園內湖岸邊已烏泱泱跪了一地禁軍和內侍宮女,在夕陽鋪灑了一池金光中,帝王酒酣盡興,花船終於從湖心島回轉。
等昭安帝上了岸,才發現變天了。
“韓泠是找死嗎?”他氣急敗壞地問馬撫青。
馬撫青引著他匆匆上與輦,謙恭道:“奴才不知,許是心內憂憤,又沒找著聖上,向太子撒氣。”
昭安帝白了他一眼,命人將淑妃送走,匆匆從後門拐進紫金宮。
剛要下詔將韓泠拿下,卻聽禁軍將領稟報說,仲家軍行進一日,此時已圍住京城,在城外與禁軍對峙。
昭安帝握緊了龍椅扶手。
即使沒有虎符,仲家軍還是聽那小子調遣。
宮裏京外,兩處牽製。
他竟不能想到,為了這一天,那小子究竟籌備了多久。
“陛下,要出兵討伐叛軍嗎?”將領問。
“那是仲義練的精兵,你有幾分勝算?”
“陛下給末將兩萬精兵,或有七分。”
昭安帝將手邊茶碗甩過來,稀裏嘩啦砸到地上。
“禁軍是朕的,仲家軍也是朕的,左手打右手,一次還要折損三萬兵馬?京城大動幹戈,動搖國本,是小事嗎?”
“傳旨,仲家軍不動,禁軍不動,若有異動,即刻征討。”
將領接旨離開。
昭安帝走下龍椅,隔著宮殿大門,遙遙看見韓泠按著韓熠跪在高台下禦道上。
兄弟鬩牆,同室操戈,最叫他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隱隱聽到紫金宮內傳來人聲和響動,韓泠也跪了下來:“兒臣求見父皇。”
殿門卻幽幽關了上。
韓熠嘴角抽了抽,嗤笑起來。
韓泠又重複了一遍:“兒臣求見父皇。”
四周仍是一片死寂。
暮靄流嵐層層疊疊覆在天邊。
最後一絲光線消失在地平線時,殿門“嘎吱”一聲,開了。
昏暗中,十數名殿前司禁軍推搡著一個戴著手鐐腳鐐,身體還被繩索綁縛著的女子出來。
那女子披頭散發,冬日裏隻潦草套了件破舊灰衫灰褲,赤著凍得發紅的雙腳,一步一頓地前行,出現在韓泠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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