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小劇場及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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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鳶?楊鳶?」
又是一年六月,水草豐茂的季節,定州西北倥傯山也是鬱鬱蔥蔥。
正午一片清幽,隻有間或蟲鳴。
“走不動了,走不動了。”聲聲氣喘抱怨聲攪碎寧靜。
喘息聲越來越近,黑衣男子扶著他的妻子,一步步艱難登上山頂。
“叫你背我上山,你就是不背。”楊煙雖喘著,嘴上依然停不住絮叨。
“這不不方便背麽……”劉子恨為難解釋,瞧著已身懷六甲即將臨盆的妻子,殷勤拿帕子給她拭了拭汗,往她嘴裏塞了顆生津解渴梅子。
人家女子二十五歲都做好幾個孩子的娘了,他們才有了第一胎。
他老早帶楊煙回了西北定州家府,這裏有管家、侍從和婆子,準備在這裏養育新生的小孩兒。
偏偏這是個懶散的孩子,到了瓜熟時間,就是不肯蒂落,還沒要生的跡象,急得楊煙在府裏邊暴走邊哭。
他隻能狠著心帶她來爬山。
七個月前,知道有孕後楊煙哭了老半天,邊吐邊哭邊捶打劉子恨:“帶著個娃娃我還如何浪得起來?”
“那就揚帆出海。船上有的住,孩子我帶。”男子好言相哄。
“你確定?”
“自然。”
此刻楊煙坐到一棵棗樹下的石頭上,終於能歇息半晌。
頭頂棗花落盡,剛結出青澀小果。
“劉子恨!”她又喚他,自從有了身孕,脾氣大得很。
“在。”他應聲。
“說吧,孩子誰帶?”
“……我帶。”
“誰起夜喂水換尿布?”
“…我。”
“誰喂奶?”
“我——”劉子恨毫不猶豫脫口而出,轉念知道說錯了,又轉圜,“……奶娘喂。”
“我就知道你根本沒在仔細聽!”
楊煙抬袖子抹走額上汗水,開始找新的茬。
劉子恨蹲到她麵前,握住她的手,勸道:“我錯了,你重新問一遍好不好?”
楊煙收回手,不留縫隙立即開口:“那再說一次,孩子誰生?”
“我——不是——奶——也不是……”劉子恨磕磕巴巴才換過來腦子,“你。”
她拍了拍身後樹幹,跺腳:“我就知道你根本不聽我說話!”
“我……”劉子恨解釋,“阿嫣,我在聽,但我跟不上你——”
話沒說完,棗樹似都看不下去了,一顆青皮圓棗就“咕咚”一聲砸到楊煙頭上。
“被孩子欺負過被你欺負,現在連個棗都欺負我。”楊煙生氣地抬頭,卻突然定住。
正午陽光自葳蕤枝葉縫隙灑下來,在她臉上投出透明光斑,隱約能看見有什麽東西掛在樹枝間。
“阿艮,那個。”她偃旗息鼓,指了指樹頂。
劉子恨躍上去,將那東西摘下來。
經年累月,也許一直藏在枝丫間,墨跡竟未褪色。
是數年前和韓泠在倥傯山腳下遊玩時放飛的絹布風箏。
那隻“雙頭並翼,展翅同飛”的雙頭鷹,他們一同高高放飛後,割斷了線,風箏飄遠……
不知怎樣的機緣,“紙鳶寄錦書”,寄給的,竟是六年後的自己。
她撫摸著陳舊朱砂紅字,想起那人執著她的手,寫了“佳偶天成”四個字,然後手移向右側,一字一字撫過另外四個字——“早生貴子”。
“真是,幹嘛呀……”她嘴巴一癟,又哭了起來。
仿佛感應到多年前他們對彼此的祝福,肚子突然就開始緊縮疼痛了。
“要生了嗎?”
她疼得緊也哭得緊,給劉子恨嚇得立刻奪過風箏丟掉,攔腰抱起妻子,向山下奔去。
穿行在風中,楊煙勾住他的脖子,邊疼邊說:“這是紙鳶送來的禮物,孩子就叫阿鳶吧。”
“好。”劉子恨道。
“叫楊鳶。”她又說。
“不行!你不姓楊,我也不姓楊。叫劉鳶吧,慕容鳶也成。”
“就行!”
“不行!”
“就行!”
……
許是從出生那日就沒商量妥,不少年以後,阿鳶還隻是阿鳶,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姓什麽,叫什麽。
阿鳶發現,她母親做什麽都條條理理、明明白白,隻有在叫名字上總是隨心所欲、亂七八糟。
·
「傳聞」
光啟三年新年時。
又是一年科考會試大年,盡管剛下過一場雪,虞都城卻比以往更加熱鬧。
狀元巷鳳翔客棧早就座無虛席,天南海北的舉子們興致勃勃來聽已成小廝頭頭的半斤說書。
半斤捧茶碗呷口水,先說光啟帝登基兩年多來,仁德撫世勤政愛民,廣納人才盡攬人心,君臣協力文武並舉,減輕賦稅廣推商貿,無論邊關內地,皆是百姓殷富、兵強馬壯。
誰不想在明主盛世一展才猷?
這一科大舉,端的是人才濟濟。
客棧前廳角落裏,穿長衫戴皮帽,喬裝成小商人的內侍朱衛,邊聽邊拿儲墨毛筆在小本子上記上一筆又一筆。
憑著機靈嘴巧的長處,他成了帝王的眼睛。
日日穿行在民間市井瓦舍酒樓,記些聽來的故事傳聞、百姓牢騷,認識些奇能異士,回宮再繪聲繪色講給韓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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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是韓泠便知哪裏起了騷亂,哪裏生了疫病,哪裏鬧了災荒,哪裏有了冤情,比鼓院的登聞鼓要靈通。
朱策又記滿一本冊子,滿意地騎馬踏雪回宮。
——
韓泠卻正在勤政殿持著一本折子頭大中。
是蘇毓稱想多曆練曆練,上書請求出京外任。
他思忖半晌,用朱砂筆粗暴回了兩個紅字:“放屁!”
就得給蘇毓摁在京城,以後叫他做尚書做宰相,哪裏都不給他去,就算貶官也隻能在虞都府六曹裏挑揀——隻要他在,慕容嫣就得回來過年,過中秋,過端午……
隻要他在,她早晚都得回來。
然後將毛筆一扔。
見帝王不太高興,顧十年便叫內侍宮女列隊,一一呈來年前附屬國進貢或各級官員遞獻的新年賀禮,都是些稀罕玩意兒。
有西北雪蓮,西域夜明珠,南海紅珊瑚……珠寶美玉的他隻抬眼掃過,視線落到一幅畫上。
是張萬寧的禮。
韓泠皺著眉頭展開,眼角瞬間鬆弛下去。
畫的是燦爛朝陽中,他和灰袍小道士站在京南路小木屋前不高的坡上,一高一矮,一藍一灰。他牽著她的手示威般高高舉起,而她悄摸摸伸了另一隻手,向畫師揮手道別。
工筆傳神,兩人俱笑得恣意。
當時他叫張萬寧重畫一幅畫,不曾想,隔了四年半,這人才呈來給他。
流年暗換,可畫上佳人眉目依舊,昔時歡樂清晰如斯。
他一時竟有些站立不穩。
“感念眾卿心意,尤其張學士一手丹青妙筆天成,朕皆有賞,不日賜宴。”
他命顧十年去回禮頒賞錢,自己獨坐在殿中呆愣,直到朱策回來。
知他一定帶了滿滿當當逗趣之事,韓泠才勉強提起精神,去福寧殿吃點心用茶。
——
朱策先上報新年裏市井的欣欣向榮,又描繪各路學子備考科舉的奮進努力,然後才呈上新出的一冊《山海異聞錄》。
去年年初時,《山海異聞錄》重新刊印,隻是筆者再次更名,成了兩個——碧落君和逍遙客。篇章間行文風格不同,字裏行間常常有相左觀點交鋒。
有一回朱策垂手說:“江湖有傳聞,這二人是並肩而遊的好兄弟,一起走訪名山大川市井煙火,在雪夜酒館飲酒,春日碧水泛舟,燈下共剪燈花畫圖寫筆錄,因想法不同爭執許久互不相讓,擁被而眠時卻又有常人難以接受的斷袖春情旖旎……
“好了好了,打住。”韓泠連忙打斷朱策繪聲繪色添油加醋的敘述,他討厭聽這個。
今日朱策倒是乖乖站著,等他先翻完書冊。
韓泠提起書來翻一翻,這二人半年前已從東海回轉西行,竟在途徑京南路時連夜造訪轉運史林微之的府邸,與他秉燭夜談,品茗談詩……
“看來在京南路過得到底太快活了——把林微之召回京裏任職吧。”韓泠嘴角撇了撇,隨口就下了道聖旨,然後將書扔到一邊,不愛看了。
斜躺到榻上,闔目舉起茶碗,邊飲槐香茶邊吩咐:“後頭還有啥有意思的,你說給我聽。”
朱策聲音顫顫:“說西北倥傯山裏有一溫泉,冬日裏二人常去野炊看雪,脫衣戲水——”
韓泠摟不住了,氣急敗壞把手裏茶碗摔到地上:“閉嘴別說了!怎麽盡是床圍之事,這倆人就不能做點別的!”
“陛下,異聞嘛,都這樣,盡是些下三路子,不可信不可信”。
朱策賠笑,想也不想道:“不過,奴還聽到過一段關於陛下的傳聞——”
又意識到失言,他捂住脖子,怕頭就就此掉了。
韓泠眉毛一挑,啐道:“說!饒你不死!”
朱策緩緩說:“傳聞,當今天子和一幻術女子相好,那女子夜夜做法,魂飛千裏,和陛下相見……也是一段風流佳話。”
“這個傳聞不錯,朕喜歡。下次出宮你出點錢,讓那說書的每天多講幾遍這個,最好傳遍山海,氣死她!”
脾性總陰晴不定的青年帝王少有地露出清澈笑容,本在懶洋洋躺著,這會又翻身坐了起來。
“去宣蘇毓和邱靈犀,他們前兒個獻的改良地動儀朕還沒弄明白清楚。”
“好嘞!”朱策鬆了口氣,躬身踩著碎步退了出去。
韓泠坐在窗前榻上,望著窗外落滿白雪的盛放梅樹,不知在想些什麽。
一陣風過,火紅梅花和著雪被吹落幾片,飄飄搖搖,恍惚間似見一個白衣紅唇女子禦風而來。
“有誰曾到,探梅人過溪橋。”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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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的話:
感謝讀這本小文的朋友,就像走在開滿鮮花的原野,還能注意到一株不起眼的三葉草。
能作為一株草而存在,我已經感到巨大的幸福,它和那麽多絢爛花束一起,構築成春天。
於我,從提筆不久就知道是條彎路,堅持幾乎單機寫完的確是為了一種責任感,有始有終,給角色們一個相對合理的完整收尾,一場關於“完成”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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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頭一回寫,代入太多個體經驗和感悟,以及少女時代的幻想。
無論如何,這個有些幼稚的夢終於結束了。
女主角帶著青春時光的燦爛回憶,和她的愛人一起,逍遙於山海。
·
蹬自行車上班時,會聽《山丘》和《越過山丘》。
從想寫到寫完,跋涉一年零八個月,收束在發文一周年左右。
隻有自己知道,我是努力翻越了自己的那座山。
這就夠了。
從此它脫離我而存在,順從於命運的河流,奔騰入海或者一直漂流下去,直到數據世界崩塌。
而擺在我麵前的依然是混濁黃色,但還是可以一直遊,一直遊到海水變藍借賈樟柯電影,餘華的表述)。
海水或許永遠不會變藍,但至少泅渡過了。
無憾。
至此,落筆。
ps:最後再次鄭重感謝曾送我“大神認證”禮物的朋友,縱然一本精裝書也是不值那麽多錢的(_)。感謝所有評論、互動、發電、催更的朋友,以及給阿嫣畫畫的妹妹,人海茫茫書海浩淼,孤獨泅渡中一滴蜜都是千重山般重的鼓勵。這麽久時間過去,希望一個圓滿結局沒有辜負你們。感謝!
不知自己會不會再來,若想交個長久朋友,可以來我小紅書id:夏眠書影,一起讀書看電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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