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過繼的就是過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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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呦,竟是侯府的千金?”榮妄挑眉,漫不經心的摩挲著手指上的玉扳指,陰陽怪氣的輕嘖一聲,恣意道“小爺眼拙,屬實未看出來。”
    “沒想到,裴侯爺穿金戴銀,裴小姐卻樸素的泯然於眾。”
    “莫不是什麽上不得台麵的外室女,其母是侯爺從花樓贖回的娼妓,這才在大喜的日子依舊得冒著風雪在祠堂外罰跪?”
    “若不是小爺來的及時,令千金就要葬身火海了。”
    榮妄說的隨心所欲,絲毫不顧及姍姍來遲的永寧侯夫人莊氏的臉麵。
    莊氏臊的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攥了攥帕子,恨恨的咬著後槽牙,硬擠出笑來,朝著裴桑枝招招手:“還不快些向榮國公見禮,拜謝他的救命之恩。”
    裴桑枝暗嗤一聲,麵上適時地露出驚恐之色,身如抖糠,先是後退一步,又怔在原地,像是猛然意識到於禮不合後,方強忍著害怕,走上前來,撲通一聲,幹幹脆脆地跪在地上,情真意切:“民女裴桑枝叩謝榮國公救命之恩。”
    這一刻,裴桑枝有種前世今生交錯重疊的恍惚感。
    仿佛兩條斷流了無數載的長河,又一次流水潺潺,浩蕩入海。
    榮妄的眼中不變的是矜傲不羈,戲謔與清明交纏,一如那年的風雪拂過滿山荒涼。
    唯有榮妄自己,是漫天風雪裏最驚心動魄的亮色。
    隔世重逢,榮妄當得起她一跪。
    “倒是實誠。”榮妄摩挲著玉扳指的手一頓,眼波流轉,意味不明。
    頓了頓,輕笑一聲,拖長聲音,乍一聽好似黏著蜜糖,繼續道:“不過,堂堂侯府千金缺衣少食也就罷了,竟還不通規矩禮儀,永寧侯府的家風讓小爺大開眼界呢。”
    “永寧侯府,裴四姑娘……”
    “一場好戲,小爺真真是不虛此行。”
    “無涯,討了診金回府,不耽擱裴侯爺修葺祠堂了”
    “老夫人最是喜歡聽上京城裏的新鮮事了,尤其是什麽為母不慈,為父不仁,一碗水端不平。”
    榮妄站起身來,厚實的狐裘滑落在地,好巧不巧的將裴桑枝罩在其中。
    黑暗和柔軟,陡然而至。
    裴桑枝貪婪的汲取著暖意,眼眶和鼻腔有刹那酸澀。
    她恨!
    她真的好恨!
    血脈相連的親人不及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可笑!
    可悲!
    視線所及,金絲雲紋朱紅錦袍衣擺,緩緩消失。
    榮妄一走,看戲的賓客們少了拘謹和忌憚,像是卸下枷鎖般,開始七嘴八舌交頭接耳。
    “這實在不像話,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總歸是親生女兒,既然認回來了,不想方設法補償也就罷了,竟還可勁兒磋磨苛待。”
    “瞧瞧那衣襟上的腳印,但凡講究守禮些的人家,莫說是千金閨秀了,就是簽了身契的仆婢侍從,也萬沒有被隨隨便便動粗施暴的道理。”
    “看不出來,永寧侯府的郎君還是擅拳腳功夫的勇士。”
    “呸,對血脈相連的弱女子動手,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
    “真假千金的閨名就足以看出上心與否,桑枝、明珠,不辨自明。”
    “過繼的就是過繼的,行事作風沒半分老勳貴的敞亮和大氣。”
    最初還是低聲私語,但隨著附和的人越來越多,議論聲也隨之升高。
    莊氏無處可藏,臉色乍青乍紅,硬著頭皮找補道:“愛之深,責之切。”
    “父母之愛子,則為計之深遠。”
    “她長於鄉野,混跡於市井,性情頑劣,不服管教,溫言軟語相勸難改其頑固惡習。”
    “今兒責罰於她,也是她言行失當在前。”
    裴桑枝:嘔啞嘲哳難為聽!
    “母親。”裴桑枝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強忍著惡心感,鼓起勇氣,怯生生的探出頭去,聲音顫抖著,聲淚俱下地辯解:“不……”
    “不是的。”
    “女兒真的沒有像三哥說的那般,在壽宴搔首弄姿覬覦裴明珠的未婚夫,更沒有與其私會。”
    “母親,您信女兒一次。”
    “就一次,好不好。”
    裴桑枝深諳,對這些金尊玉貴,呼風喚雨的貴人來說,名聲和體麵才是最為緊要的。
    可,對於她這種隻想活到最後的人來說,那不過是一股料峭的風,拂麵吹裳罷了。
    揚起這層遮羞布,日後,侯府諸人再無法肆無忌憚的迫害她,更不能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輕而易舉碾死她。
    畢竟,人言可畏呢!
    “成大公子,您澄清一番啊。”裴桑枝絕望的苦苦哀求。
    一番話落下掀起了軒然大波。
    既坐實了侯府三公子的暴戾狠毒,也將這池子水攪的更渾濁了。
    賓客:老天奶,這是什麽鬼熱鬧。
    真真如榮國公所言,不虛此行!
    不遠處,光禿禿的柳樹枝椏下,成景翊一襲月白衣衫外披著輕薄的鶴氅,身姿挺拔,清俊又斯文。
    事關清名風骨,他避無可避,隻得迎著眾人古怪的視線,輕抿薄唇,作揖道:“確如裴四姑娘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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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與裴四姑娘之間清清白白坦坦蕩蕩,私下從無往來。”
    “壽宴間隙與裴四姑娘寒暄,雙方亦有仆婢隨侍左右,言談舉止不曾一絲一毫的逾矩。”
    成景翊低垂的眉眼掠過絲絲縷縷的不解和自責。
    是明珠屢次三番紅著眼眶欲言又止,他便一葉障目的揣測,是認祖歸宗的裴桑枝跋扈蠻橫,讓明珠受了委屈。
    於是,他趁侯府壽宴,邀裴桑枝一敘。
    這才有了今日的鬧劇。
    “原是如此。”莊氏聲音艱澀:“誤會一場,誤會一場,讓諸位見笑了。”
    “今日,招待不周。改日,我定備禮,親自登門致歉。”
    “嗬,好一場誤會!”發須皆白的禦史大夫蔣行州厲聲冷喝,甩甩衣袖,拄著拐杖轉身離去。蔣行州的未竟之語,滿堂賓客心知肚明。
    等著禦史台的彈劾吧!
    永寧侯:這壽宴非辦不可嗎?
    見熱鬧落下帷幕,其餘賓客陸陸續續結伴離開,徒留一地荒唐蕭索。
    蕭索嗎?
    裴桑枝仰頭看天。
    不知何時,風雪已經停了。
    層層疊疊的陰雲後,是千萬年高懸著的、不曾改變的太陽。
    也是她即將等來的春天。
    桑枝逢春,自可枝繁葉茂,亭亭如蓋。
    那些髒汙玩意兒,就做滋養她的淤泥吧。
    這一世,真的不同了。
    終於有了真切感!
    裴桑枝捂臉,癡癡的笑著,落在裴家人眼中就成了嗚咽、恐懼。
    ”晦氣!”
    永寧侯夫婦一口氣堵在喉間,吐出來也吞不下去,暗啐了一聲:“都滾去折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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