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劉某。
    o市汽車人汽修廠的汽修工。
    月工資1600。
    老板包吃包住的情況下，我一年能存一萬元。同事們每個月休息日都會一起去聚餐，喝啤酒擼串。而我會選擇去澡堂好好泡泡澡，將身上的油汙洗幹淨。
    我有潔癖，但是很可笑，汽修工怎麽配有潔癖？
    機油和灰塵將我的衣服染成黑色，第一年我還會每個月買一件新衣服，將那些不掉汙漬的舊衣服丟掉。
    一年後，我放棄了。
    比起精神與肉體的潔癖，靈魂的潔癖更重要。
    窮人是不配享受潔癖的。
    於是新衣服，大餐，新手機，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遙不可及。
    “劉某，去洗一下那台大奔，車主明天來拿。”老板指了指新開進維修廠的豪車。
    我點了點頭，走到豪車前，仔細觀摩著這輛我一輩子也買不起的車。
    真漂亮啊。
    其實我明白，豪車，壞車，能開的就是好車。但是我不明白的是，明明我才是有手藝的人才，憑什麽是我隻能聞著汽油味一輩子窩在這裏。
    那天晚上，是我值班，我做了一個當時最瘋狂的決定。
    我打開我的衣櫃，換上一套我一直沒舍得穿的幹淨衣服，拿著車鑰匙，開著這輛車在這個城市穿梭。
    看著車窗外燈紅酒綠的店不斷地向後退去，我的心情變得更加壓抑。
    這輛車的車主不過20歲，隻是因為父母有能力，就能在20歲的年齡開上這種好車。而我的20歲，比他強太多，我卻隻能給他洗車。
    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這個想法在我心裏越來越深。
    直到我開車到了海邊，將車停在路邊，下車坐在沙灘上。
    月光灑在海麵上，波光粼粼。
    八人宿舍窗邊的月光，臭氣熏天。
    我不甘心一輩子這樣。
    “你好，請問你是一個人嗎？”
    我轉頭看向走來的女人。
    一身白色連衣裙，腳底也是一雙白色板鞋，我抬頭看去……
    天使也紮馬尾辮嗎？
    “你好？”女人又輕輕地說了一聲。
    “對，我一個人。”我趕緊轉過頭看向大海。
    夜色掩蓋我的羞澀，月光襯出她的動人。
    “介意我坐在你旁邊嗎？”女人聲音甜美動人，不過似乎不像是詢問，她靜靜地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沉默著沒有說話。
    你說海裏會有鯊魚嗎？我的腦海裏此刻就在想這件事。
    我怕我再想其他的，會把女人嚇跑。
    “你說海裏會有鯊魚嗎？”女人輕聲地說道。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但是我依舊沒有轉頭。
    “有吧。”我給出了我的回答。
    女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麽可能會有啊。”
    “是嗎……哈哈。”我摸了摸後腦勺，露出了尷尬的笑聲。
    “你好可愛啊，比我們班那些同學有意思多了。”
    我趕緊將頭撇向一邊，雙手不由自主地攥了一把沙子。
    “你還在上學嗎？”我緩緩問道。
    “對，目前o市大學舞蹈係大二。”女人嘿嘿笑道。
    “真好。”
    “你呢？”
    “我目前在上班。”
    女人若有所思地轉頭看向海麵。
    “交個朋友？我叫李若愚。”
    “我叫劉某。”
    女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捂著嘴直道歉：“對不起啊，我沒有不好的意思。你真的叫劉某啊。”
    “對。”
    “那別人豈不是會叫你劉某人。”
    “常有的事。”
    …………
    我們二人又沉默了，隻有海水衝擊沙灘的聲音。
    我心裏有點焦急，書到用時方恨少。
    我甚至不知道說什麽才能找到話題。
    畢竟她是大學生，我隻是一個高中畢業的維修工。
    “月亮好美。”
    她先張了嘴。
    “嗯。”
    我輕聲嗯了一聲，心裏卻不斷地鄙視著自己，能不能多說兩句話啊！
    “不早了，我先回了。”女人笑著起身，轉身離開。
    我剛準備說句什麽，但是女人猛的摔在了沙灘上。
    她痛苦地捂著腳踝，嘴裏不斷地呻吟著。
    我趕忙起身：“李小姐，你沒事吧。”
    她的表情又想哭又想笑：“李小姐，聽起來怪怪的，不如叫我若愚。不過我的腳應該是崴了。”
    我走到她的跟前蹲下，看著她痛苦的表情，應該確實是崴了腳。
    “我送你回去。”我輕聲說道。
    “謝謝你。劉某人。”
    我看著她叫我名字的時候，臉上止不住地憋著笑。我就在想：仙女也不過如此吧。
    我將她扶上了副駕駛，替她關上了門，自己則發動車一腳油門衝了出去。
    “這輛車需要不少錢吧。”她眼睛看向窗外，細聲細語道。
    我沒有說話，這樣我就不算說謊吧。
    “前麵就到校門口了，你停下來吧，我已經叫我的舍友來接我了。”
    “好。”
    我將車停了下來，將她攙扶到她招呼的女生跟前。她的舍友也很漂亮，但是我覺得不如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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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你手機號能給我嗎？以後可以一起去看海。”若愚猛的回頭看著我說道。
    “有緣再見吧。”我搖了搖頭，隨後回到車上，揚長而去。
    我沒有手機，那是富人的工具。
    我也沒有可以聯係的家人，所以我不需要。
    我的右腳不自覺地用力踩下，發動機發出的轟鳴聲讓我的拳頭不由得捏緊。
    我第一次這麽後悔，我沒有一部手機。
    我將車開回原處，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就這樣等待天明。
    天亮的那一刻，我覺得我的人生都暗了下來。
    屬於我獨一無二的人生已經結束了。
    我又要回到那個渾身充滿油漬的，肮髒的維修工了。
    劉某，我的名字就像注定了我的人生一般，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某人罷了。
    我補了一覺，接著回到汽修廠上下午班。
    “對了，劉某，大奔的車主出國了，這輛車要放在我們這裏一陣子，你記得要按時保養。”
    老板的這句話讓我不由得興奮起來。
    我再一次成為尊敬的大奔車主，我的虛假人生還能再晚一陣子結束。
    從那天起，我便和工友們交換了夜班的次數。對他們而言，那是枯燥折磨的夜晚。對我而言，那便是燈紅酒綠的天堂。
    三天後，我依舊是開車來到了海邊。
    我依舊遇見了那位馬尾天使。
    “沒想到又遇見了。”我走到她的身旁說道。
    “是啊。我以為你討厭我呢。”若愚笑著說道。
    “沒有的事。”我的語氣很平穩，內心卻十分著急，我害怕她真的認為我不喜歡她。
    “其實，我對你的感覺很好。”若愚走到海邊，海水衝刷著她的腳腕。
    “……”我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說什麽。從來沒有一位女生對我說感覺很好。
    “我也交過很多新朋友，他們和你都不一樣。他們猴急的樣子讓我覺得惡心。就像那個詞語一樣：沐猴而冠。”
    我依舊沒有說話。因為我不知道沐猴而冠是什麽意思。
    “他們就像是穿著衣服的猴子一般，表麵像人內心裏都是一個想法。”
    哦。可能這就是沐猴而冠的大概意思吧。說他們是衣冠禽獸。
    “但是，直到你送我回學校的那天晚上。你都沒有主動要我的手機號，反而讓我覺得，你是個可靠的男人。”若愚回過頭，月光鋪灑在她的臉龐上，她的一舉一動都觸動著我的心弦。
    “我……我也很喜歡你。但是，我覺得我配不上你。”
    這確實是我當時的心裏話。
    “大家都是兩條腿一個腦袋。怎麽會誰配不上誰？”若愚被我的話逗笑了。她好奇地看著我：“你不會是真正的情場高手，懂得欲擒故縱吧。”
    我忙擺了擺手，示意不是。
    “劉某。我們要不交往吧。”
    我不知道我後麵是怎麽把她送回學校的，我也不知道後麵她說了什麽我又說了什麽。
    我隻知道我大腦一片空白，心髒跳的很快。
    天使降臨到人間了。
    從那時候開始，我值夜班的頻率變得更頻繁了，我把銀行卡的錢全部取了出來，整整三萬塊，是一筆不小的錢財了。
    這筆錢我隻給自己買了一部手機和給車加油。剩下的錢，都用來給她買禮物，請她吃大餐。
    她問我是做什麽的。
    我告訴她，我是醫生。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脫口而出這個職業，我隻是覺得，女生應該都會喜歡這個職業的男人吧。
    一個月後，大奔的車主回來了。
    我隻覺得天旋地轉，仿佛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那是唯一一次我白天找她出來玩，那天我打了出租車帶她玩了一天。
    我問她：“如果有一天我破產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她生氣地捶在我的胸膛上說道：“你就這麽想我！”
    我開心地笑了。
    也許，她喜歡的真的是劉某。
    我看著大奔的車主將車開走，我的心此時十分忐忑。我也許很快就到了證明我和她這段感情的時候了。
    我該怎麽告訴她？我說我其實是個普通的維修工，月薪1600，其實我並不是醫生，也並沒有那輛車。
    她會生氣嗎？應該會，畢竟我騙了她。
    她會原諒我嗎？應該也會吧，畢竟她說她愛的是我這個人。
    一個月後，我正在汽修廠維修一輛泥頭車的時候，我聽到了路邊傳來的嬉笑聲。
    我抬頭看去，那人也看了過來。
    是李若愚。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麽，她看到我的時候也愣了一下，隨後笑了一下便和朋友離開了。
    不對，不管怎麽樣，我都應該主動跟她坦白才對，主動坦白和被她發現是兩回事，意義完全不同。
    但是她並沒有發火，也並沒有當眾指責我，而是給我留足了麵子，笑著離開。
    我心亂如麻。
    第二天，我撥打了她的電話。她掛斷後給我回了條消息，約我在海邊見麵。
    我晚上打了個車來到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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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和往日一樣，皎白無瑕，照耀在海麵上，波光粼粼。
    我一眼便看到那位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還是那樣美麗動人。
    “若愚。”
    我輕聲呼喚了一句，走到她的身旁。
    “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話嗎？”她坐在沙灘上，看著海麵。
    “我騙了你，其實我並不是醫生，那輛大奔車也不是我的，我隻是個普通的維修工。”我鼓起勇氣輕聲說道。
    “你說完了？”若愚笑著說道。
    “完了。”
    “你覺得我真的在意這些？”若愚轉頭看著我，滿臉溫柔。
    “你不覺得我騙了你？”我看著她，再過一會估計眼淚就要流下來了。
    “咱們相處這麽多天，你給我花了這麽多錢，我難道還不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嗎？”若愚站起身走到了海邊。“我對你的感情是不會變得。”
    “……”我沉默了。
    天使真的就在我身邊。
    “若愚，我跟你說實話。”我第一次這麽自信地看著一個女人。
    “你說，我聽著呢。”若愚抿嘴一笑。
    “之前我給你花的錢，是我攢了三年的積蓄。以後我一定會努力賺錢，讓你過上好日子。”
    李若愚似乎被我的直男言論逗笑了，她眼睛直直地看著我說：“你不準再騙我了，你今天對我說的都是真的嗎？”
    “真的！都是真的！我以後一定會加倍努力賺錢讓你過上好日子！”我眼淚汪汪地看著她，豎起三根指頭對天起誓道。
    李若愚看著我的舉動，轉身離開了。
    “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了。”
    我愣在原地。
    “怎麽了若愚，是我哪裏說錯話了嗎？”我向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緩慢轉頭，露出了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表情。
    嫌棄。
    “我一直以為你是有實力的男人。沒想到，維修工？我還以為你那天穿著那身烏漆嘛黑的維修服出現在汽修廠隻是對我的考驗。沒想到，你真的隻是個維修工。”
    我抓住她手腕的手鬆了下來，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你和那些沐猴而冠的男人沒什麽不同。他們是披上純情的外套，想和我上床，而你是披上有錢的外套，想和我談戀愛。他們是穿上衣服的猴子。而你還不如他們，連猴子都算不上。”
    我看著眼前的女人，她的眉角，嘴角的形狀讓我覺得陌生，她的話甚至我都聽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她是說，我這種窮人不是人？
    “虧我還腦洞大開，認為直到剛剛都是有錢人對我的考驗，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是惡心的小處男對愛情的憧憬向往。”
    李若愚說完，轉身向著路邊走去。
    我叫劉某，我有潔癖，不管是肉體，精神，靈魂都有潔癖。我一直以為我這種維修工不配有潔癖，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潔癖是避免不了的。
    看著那副嘴臉，我內心的潔癖開始翻湧。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看著漂浮在海麵上的李若愚，我才反應過來，她的那顆肮髒的心，已經被我維修好了。
    我叫劉某。
    我是個“維修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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