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毛與風的誓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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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露尚未完全蒸發,青蘿的睫毛上還凝著細碎的水珠。當她在沾著潮氣的蒲公英花田裏睜開眼時,指尖正無意識地絞著幾縷絨毛,那些輕盈的白色纖維像被施了定身咒,乖乖地纏在她掌紋的淺溝裏。遠處傳來絮音銀鈴般的笑聲,抬眼便見那抹半透明的身影立在足有她腰高的蒲公英莖稈頂端,絨毛編織的裙擺被風掀起又落下,像片不願墜入泥土的雲。
    “看哪,它們終於能追上風的腳步了。”絮音抬手掠過頭頂的絨毛球,千百片傘狀種子便乘著東風騰空而起,在青蘿眼前織成一張流動的紗幕。陽光穿過絨毛的間隙,將她的影子切割成無數個顫動的光斑,落在胸口的銀墜上,風紋咒印正泛著溫潤的光。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如此浩蕩的種子遷徙——不再是零星的幾片絨毛在弱風中打轉,而是整座花田都在釋放希望,那些小傘排著隊掠過石楠花叢,掠過溪流上的木橋,朝著西北方終年籠罩著灰霧的遠山飛去,那裏正是暗影裂隙的所在。
    青蘿撐起手肘,指尖劃過草葉時驚起一隻藍灰蝶,翅膀上的眼斑與蒲公英花心的嫩黃相映成趣。絮音忽然從高處俯衝而下,停在她攤開的掌心,翅膀邊緣還沾著雲鯨背鰭上的星屑,涼涼的觸感像雪粒落在皮膚上:“風神在蘇醒時說,人類總以為風是天神駕馭的烈馬,卻不知它是大地呼吸時掀起的衣角。”她說話時,青蘿掌心裏的絨毛突然立起,仿佛在應和某個隻有它們能聽見的召喚,“當你們學會像傾聽母親心跳那樣傾聽鬆濤,像分辨戀人腳步聲那樣分辨麥浪的私語,風就會永遠住在你們的骨血裏。”
    田埂上傳來草鞋碾過碎石的聲響。青蘿抬頭,看見父親正沿著蜿蜒的小徑走來,月白色的巫祝長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手中那支許久未曾轉動的風向標此刻正歡快地旋動,五片刻著古老風語的木片在陽光下流轉著青金雙色,咒文末端的銀鈴叮當作響,驚起藏在蒲公英花心裏的蜜蜂。父親的鬢角比出發前多了幾道霜色,但眼中卻燃著久違的光——那是她記憶中母親還在世時,祭典上風調雨順的夜晚才會有的神色。
    “傻丫頭,竟真的做到了。”父親在她身旁蹲下,粗糙的手掌撫過她被荊棘劃破的小臂,那些結痂的傷口在風的輕撫下正泛出淡金的微光,“知道為何初代守種靈選擇蒲公英嗎?”他摘下一朵尚未飄散的絨毛球,對著陽光輕輕呼氣,十幾片小傘便晃晃悠悠地升起,掠過他眼角的皺紋,“千年前霧魘第一次撕裂大地時,所有樹木都用根係緊緊抓住土地,唯有蒲公英願意讓種子隨風流浪。它們明白,真正的守護不是將世界圈在圍欄裏,而是讓希望在每道裂縫裏紮根。”
    青蘿望著那些越飛越遠的絨毛。它們有的落在溪流裏,像載著月光的小船;有的停在岩縫間,絨毛上的細毛正悄悄勾住粗糙的石壁;還有的掠過她發梢時,她聽見極輕的“叮”一聲,仿佛有顆星星掉進了她的發間。忽然想起在雲鯨背上的神殿,當晨露混著七重花語融入風眼時,她看見無數透明的絲線從風神指尖流出,那是千萬年來所有隨風飄散的蒲公英種子留下的軌跡,每一道銀線都連著某個角落的新生。
    多年後的暮春,當青蘿的女兒小滿牽著新一代蒲公英精靈小絨的手在花田奔跑時,田埂上的蒲公英已長成齊腰高的植株。小絨的翅膀還是嫩綠色的,像剛舒展的新葉,她正舉著朵比自己還要大的絨毛球,咯咯笑著看種子撲滿小滿的發辮。
    “外婆說,每片絨毛都是風寫給大地的信。”小滿忽然停下,接住一片落在鼻尖的種子,絨毛頂端的小傘正映著夕陽的金邊,“信裏寫的什麽呀?”
    小絨歪頭想了想,翅膀尖輕點那片絨毛,金色的光點便順著絨毛的脈絡流動,像在重描某個古老的咒文:“寫著‘別怕,我來了’。很久很久以前,當第一片絨毛落在被霧魘灼傷的土地上,它就帶著風神的承諾發芽了——隻要還有人願意為蒲公英停下腳步,聽它們說花開的聲音,風就永遠不會忘記該往哪吹。”
    遠處,青蘿坐在老槐樹下,看著兩個小小的身影在花浪中沉浮。風掀起她鬢角的白發,卻吹不散眼中的溫柔。她知道,當小滿掌心的絨毛落地時,土壤裏沉睡的種子會聽見新的心跳——那是屬於人類與自然的,永遠不會中斷的對話。
    暮色漫過花田時,最後一批絨毛傘正掠過村口的石磨。它們飄過青蘿當年采摘火蓮的赤焰崖,那裏的岩壁已爬滿淡紫色的藤蔓;掠過鏡湖沼時,沼靈們正在新長出的睡蓮葉片上跳月光舞;經過星墜林時,當年的黑色花莖處已長成一片亭亭的白樺林,樹影婆娑間,仿佛還能聽見母親溫柔的嗓音在說:“每道傷口都是風穿過的通道。”
    而在更深的地底,被絨毛種子喚醒的封魔網正發出細碎的金光。那些曾被霧魘侵蝕的裂隙裏,新的蒲公英幼苗正在頂開碎石,幼嫩的芽尖上凝結著晨露,那是大地為所有勇敢的夢準備的第一聲早安。風穿過山穀時,會帶著這些新生的氣息飛向雲端,告訴沉睡的風神:看啊,他們依然在聆聽,依然在等待,依然願意相信,每片飄落的絨毛裏,都藏著讓世界重新柔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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