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露影迷蹤
    昆侖山巔的丹參雙株在冬至這日迎來了百年一度的“露眠”。絳雪褪去茜紗衣，赤身躺在雌株根係編織的玉床上，任由雪白的葉片覆蓋全身，如同被冬日的初雪掩埋。赤郎立於雄株下，紅衣在朔風中獵獵作響，他手中的星芒剪正在修剪雙株連接天地的主根，每剪下一段根須，就有一顆凡人的妄念化作流星墜落。
    “今年的妄念格外沉重。”赤郎望著手中發黑的根須，上麵纏繞著無數“長生不老”“起死回生”的執念，“東海的漁村開始用丹參赤露泡澡，西域的商隊將丹參根莖磨成粉當貨幣流通，就連天宮的仙吏，也在偷偷收集你的靈血。”
    玉床上的絳雪睜開眼，睫毛上凝結的赤露滾落在地，立刻凍結成六棱形的冰晶，每一麵都映著凡人貪婪的模樣：滿頭白發的帝王舉著丹爐求長生，病入膏肓的富人用童男童女血祭丹參，甚至有修仙者為了盜取靈根，在丹砂崖下布下鎖靈陣。
    “他們忘了，丹參掌的是生死平衡，不是逆天改命。”絳雪起身，赤露在她肌膚上凝成透明的紗衣，“三日前，我聽見黃泉的流水聲變了調，枉死城的門環上爬滿了丹參根須，那是不該來的人提前來了。”
    赤郎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指尖傳來的震動直達心脈：“北俱蘆洲的無生國遣使來了，他們的國王服下百株丹參根莖，如今已成了活死人。”話音未落，丹砂崖突然劇烈震動，一道黑色的光柱衝天而起，光柱中隱約可見無數冤魂在丹參根須間掙紮，每一聲哭號都化作赤露中的黑點。
    無生國的王輦停在昆侖山腳下，十六名白衣侍女抬著水晶棺，棺中躺著的男子麵色紅潤如常人，卻沒有半點呼吸。絳雪掀開棺蓋，隻見國王心口插著一根丹參根須，根須上刻滿了往生咒，卻被強行扭轉成了延壽符。
    “陛下說，隻要能永生，哪怕變成活死人也願意。”隨行的大祭司掀開麵紗，她眉心有顆朱砂痣，形如丹參花，“三年前，是您的藥人在我國救治瘟疫，百姓們都說，丹參是神賜的永生之藥。”
    絳雪望向棺中男子的雙手，發現指甲縫裏嵌著泥土，那是他微服出訪時幫農婦插秧留下的痕跡。她指尖輕觸他的眉心，赤露立刻滲入皮膚，映出他的夢境：自己站在宮殿頂端，俯瞰著長生不老的子民，卻發現他們眼中失去了光芒，如同提線木偶。
    “他的靈魄被困在了生死之間。”赤郎取出星光藥囊，囊中的光點卻在靠近國王時紛紛熄滅，“就像丹參被強行種在沙漠，看似活著，實則早已枯死。”絳雪點頭，解下腕間的海星鐲子，放在國王心口，鐲子立刻化作液態，順著根須流向心髒，衝走了咒文的黑氣。
    突然，水晶棺周圍的侍女們集體跪下，露出頸後的丹參胎記——那是被強行移植的靈根，每一道都連著國王的命脈。絳雪這才明白，所謂的永生，不過是將百人性命縫在一人身上，如同用無數枯葉拚成一朵永不凋謝的花。
    “看看你們的手。”絳雪握住大祭司的手，隻見她掌心布滿細密的裂紋，如同幹涸的河床，“當你們在竊取生命時，死神也在你們身上種下了種子。”大祭司驚恐地望向其他侍女，發現她們的皮膚正在快速老化，黑發中鑽出銀絲，眼角的皺紋如丹參根須般蔓延。
    此時，國王突然發出痛苦的呻吟，插在心口的根須開始逆向生長，刺穿他的後背，在地上長成了一株畸形的丹參，葉片漆黑如墨，根莖上布滿人臉狀的凸起。赤郎立刻布下星光結界，卻見根須穿透結界，直指丹砂崖的方向，那裏有雌雄雙株的本命根在跳動，如同天地的心髒。
    “原來他想成為第三株丹參。”絳雪終於明白祿存星君的陰謀，無生國的國王不過是個棋子，“若讓他與我們的靈根融合，就能打破生死平衡，打開無間地獄的大門。”話音未落，根須已觸到丹砂崖的岩石，絳雪感覺自己的心髒被猛地攥緊，胸前的胎記裂開一道縫隙，滲出金色的靈血。
    赤郎見狀，毫不猶豫地撲向根須，他的身體瞬間化作萬千丹參葉片，每片葉子都纏上根須，如同無數雙手在拉扯。“帶著國王的靈魄去忘川！”他的聲音從葉片中傳來，“用你的赤露洗淨他的執念，我來守住本命根！”
    絳雪含淚點頭，抱起國王的靈魄飛向忘川。忘川河畔，她看見無數因濫用丹參而早逝的靈魂在河畔徘徊，他們手中捧著枯萎的丹參花，臉上寫滿悔恨。絳雪將國王的靈魄浸入忘川水，取出玉壺中的赤露，每一滴都帶著凡人的生老病死，喜悲離合。
    “看清楚了，這才是生命該有的模樣。”絳雪輕聲說道，赤露在靈魄上織出一幅幅畫麵：嬰兒的第一聲啼哭、戀人的初吻、老人的臨終微笑。國王的靈魄終於發出一聲歎息，眉心的丹參胎記緩緩褪去，化作一片普通的凡人皮膚。
    與此同時，丹砂崖上的赤郎已與根須融為一體，他的紅衣碎成布條，纏繞在根須上，如同給魔鬼戴上了枷鎖。當絳雪趕回時，隻見雄株丹參的樹幹上布滿了裂痕，赤郎的臉在樹皮的縫隙中若隱若現，眼中卻依然帶著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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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難過，”他的聲音如同風中的殘燭，“還記得我們是怎麽誕生的嗎？半株靈根，一世相守，早已賺夠了。”絳雪搖頭，將國王的靈魄放回肉身，取出自己的本命赤露，那是她三百年從未動用過的心頭血，“這次，換我來守著你。”
    本命赤露滴在雄株的裂痕上，立刻綻放出金色的花，花蕊中飛出無數光點，修複著赤郎破碎的靈體。絳雪感覺自己的靈體正在迅速消散，卻在此時聽見了凡人的祈禱聲，從四麵八方湧來，如同潮水般托起她即將墜落的身體。
    “原來，真心的祈願，比任何仙法都強大。”絳雪望著掌心匯聚的凡人信念，那些光點中沒有貪婪，隻有純粹的感激與祝福，“赤郎，你看，他們終於學會了敬畏生命。”
    當第一縷春風吹過昆侖山時，無生國的國王在水晶棺中醒來，他望著掌心的老繭，想起了做皇子時偷偷溜出皇宮，幫農戶推車的那個春日。大祭司的白發重新變黑，她頸後的胎記化作了一枚普通的朱砂痣，從此不再研習任何邪術，轉而用丹參的種子救治百姓。
    絳雪和赤郎站在丹砂崖頂，看著雌雄雙株重新煥發生機，雄株的樹幹上多了一道金色的紋路，形如赤郎的笑眼，雌株的葉片上點綴著紅色斑點，如同絳雪的淚痣。他們知道，這場劫難後，凡人終於懂得了丹參的真諦——不是長生的靈藥，而是讓每個生命都能好好活著的慈悲。
    是夜，北鬥七星旁又多了一顆星，那是凡人的懺悔與新生凝成的“平衡星”。絳雪和赤郎並肩坐在根係上，看人間的燈火與星光交相輝映，聽丹參葉片在風中輕語，那是天地間最溫柔的歌謠，唱著生命的脆弱與堅韌，唱著放下與重生。
    而在無生國的皇宮裏，新鑄的丹爐上刻著一行小字：“生如夏花絢爛，死如秋葉靜美，天地自有定數，何須強求長生。”爐中燃燒的不是丹藥，而是曬幹的丹參花，香氣飄向四方，如同一場遲到的醒悟，治愈著所有被貪婪灼傷的靈魂。
    冬至已過，春回大地。昆侖山的雪開始融化，丹砂崖的赤露重新變得清澈如水晶。絳雪和赤郎知道，下一個輪回的故事，將不再有太多的苦難與掙紮，因為凡人已經學會，用丹參的露水洗去執念，用慈悲的土壤種下平和，讓每一個生命，都能在屬於自己的季節裏，綻放出最真實的光芒。
    這一晚，所有夢見忘川的人，都在清晨發現枕邊有一片丹參葉，葉片上的露珠裏映著他們最想原諒的自己。他們不知道，那是絳雪和赤郎用整夜的星光與血淚，為他們準備的重生之禮，讓每個靈魂，都能在寬恕與釋然中，找到真正的長生——不是歲月的永恒，而是愛與善意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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