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綱目拾遺 趙學敏的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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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回·
一、西湖邊的跨洋邂逅
清乾隆三十年秋日,杭州西子湖畔的“知味茶寮”被桂花香浸透。趙學敏身著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腰間的采藥竹簍裏露出半卷《本草綱目》,正就著西湖水研磨朱砂,準備修訂《本草綱目拾遺》。他時而凝視湖麵倒映的雲山,時而在書頁間批注,筆尖劃過“人參”條目時,忽然聽見鄰桌傳來陌生的語言——那是一種如流水般婉轉的拉丁語,夾雜著生硬的漢語詞匯。
藍眼虯髯的傳教士白晉正與茶博士比劃,手中握著一枚根莖,表皮呈薑黃色,橫紋細密如老人的手掌。“此乃ahonah,來自北美森林,”白晉見趙學敏注目,微笑著用半生不熟的漢語介紹,指尖輕叩桌麵的西洋參標本,“能平衡血液之熱度,吾國醫者謂之‘清涼之根’。”趙學敏目光一亮,放下狼毫,從竹簍中取出泛黃的《本草綱目》抄本,翻至人參條目:“君所言者,其性何如?與人參有何異?”
白晉思索片刻,從皮箱中取出一張羊皮紙,上麵畫著人體解剖圖:“吾西洋醫學謂人體有四體液——血液、黏液、黃膽汁、黑膽汁,此草根可增加‘黏液質’,減少‘黃膽汁’,故能退熱。”趙學敏湊近觀察,見圖紙上的器官標注與《內經》中的髒腑理論雖有差異,卻暗含相通之理。茶博士送來龍井,趙學敏捏起西洋參切片對光觀察,見其斷麵菊花心呈逆時針排列,與人參的順時針紋路形成鏡像,宛如陰陽兩極的倒影。
白晉見狀,取出一枚懷表置於標本旁,表蓋打開,齒輪轉動的“滴答”聲與西洋參的年輪紋路竟詭異地同步,仿佛東西方的時間在此刻共鳴。趙學敏心中一動,指著參根道:“此參生於西方兌位,得金秋之氣,其性涼潤,或與《內經》‘陽盛則陰病’之理相通。西方屬金,金氣清涼,正可克製東方木火之燥。”白晉雖不全解“五行”之意,卻從趙學敏眼中的神采感受到共鳴,遂將剩餘標本推入其懷中:“願此草能為貴國本草添新章。”
二、雙理論的隔空對話
暮色浸染茶寮時,白晉已用拉丁語在紙上畫出四體液平衡圖,四個圓圈分別標注著“血液—火”“黏液—水”“黃膽汁—氣”“黑膽汁—土”。趙學敏則以朱砂在旁標注五行對應:“血液屬火,黏液屬水,黃膽汁屬木,黑膽汁屬土,此參能壯水製火,伐木疏土,恰合‘陽病治陰’之法。”白晉點頭:“吾國醫者帕拉塞爾蘇斯亦言,植物之性與地域相關,此參生寒地而性清涼,正如貴國川芎生蜀地而性溫散,皆天地之氣所賦。”
趙學敏忽然想起民間流傳的西洋參蜜餞治咳血案例,遂以毛筆蘸茶,在桌麵勾勒病理:“若肺經有火,灼傷陰液,症見咳嗽、咳血、潮熱,人參溫補反助火勢,此參甘涼潤肺,生津止渴,正相宜也。”白晉俯身細看,見茶漬在木紋上暈開,竟似人參陽)與西洋參陰)的根係交纏,形成天然的陰陽圖,不禁驚歎:“東方的‘陰陽’與西方的‘平衡’,竟如鏡像!”
“君看此參蘆頭,”趙學敏指著標本,“三枝五葉,與人參無異,唯根色偏白,應西方金氣。《周易》雲‘乾為金,為清涼’,此參之性,非寒非涼,乃涼而能補,正合‘金生水’之妙——金氣肅降,能滋腎水,水足則火自平。”白晉雖對《周易》不甚了解,卻從參根的形態與趙學敏的闡釋中,感受到一種跨越文化的智慧共鳴。兩人越談越投機,直至茶寮掌燈,仍不知疲倦。
三、燈影下的陰陽疊印
子夜,趙學敏獨坐書房,案頭油燈結著燈花,光暈在《本草綱目》書頁上搖曳。他將西洋參切片置於人參條目上方,燭光穿過參片,在書頁投下陰影——人參條目中“大補元氣”的“陽”字釋義,與西洋參潛在批注的“滋陰降火”之“陰”字,竟重疊為“明”字,宛如日月同天,照亮書頁間的空白。
“李瀕湖謂人參‘治男婦一切虛證’,然陰虛火旺者服之必危,此參正可補其偏。”趙學敏提筆在空白處疾書,狼毫在宣紙上沙沙作響,“西洋參,味甘微苦,性涼,歸肺脾腎經,能補陰退熱,生津止渴,尤宜於虛熱煩倦、肺癆咳血、消渴引飲之證。”忽憶起白晉的懷表齒輪,又批注:“其性主降,如秋日之肅殺,能斂浮陽,與人參之升浮相濟,共成陰陽調和之妙。”
窗外秋雨淅瀝,趙學敏取來民間獻方“西洋參燉水鴨”的記錄。某書生患虛勞發熱,每日午後潮熱盜汗,醫者以人參進補反致鼻衄,後用西洋參五錢、水鴨一隻燉服,七日熱退陰複。他摩挲著驗方上的血指紋,喃喃道:“水鴨屬水,性涼滋陰;西洋參屬金,金能生水。金生水而水製火,此食療之妙,恰合五行生克,非深諳陰陽者不能悟也。”
四、清補經典的民間印證
乾隆三十一年春,趙學敏踏過紹興青石板橋,春雨如絲,打濕了他肩頭的采藥竹簍。患者陳秀才的家宅位於鑒湖畔,推開雕花木門,一股濃重的藥味夾雜著黴味撲麵而來。二十歲的書生躺在臨窗竹榻上,麵色白如紙,兩顴卻泛著不自然的潮紅,形如丹砂點染,舌紅少苔,津液全無,脈息細數如琴弦將斷,每至午後便潮熱盜汗,濕衣能擰出水來。其母跪在床前,見趙學敏到來,竟磕頭至青磚生響:“先生救我兒!已換七名醫家,皆言是虛症,可越補越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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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學敏示意婦人起身,取來陳秀才以往的藥方瀏覽,隻見案頭堆疊著數十張處方,人參、黃芪、白術等溫補之藥用量極大。“陰虛火旺之體,豈堪再用熱藥?”他搖頭歎息,目光落在牆角的西洋參與水鴨標本上,心中已有成算。命人宰殺的綠頭水鴨產自鑒湖,鴨掌金黃,鳴聲清亮,正是得金水之氣的佳品。去毛雜後,他親自用絲瓜瓤擦洗鴨腹,將西洋參切片五錢填入鴨腹,以桑皮紙封口,置於陳年黃酒壇中,注滿鑒湖水,以糯米糊封壇口,架在鬆木火上慢燉。
文火三刻,壇中飄出異香,初聞如鬆針浸雪,再嗅似蜜蘭回甘。圍觀的鄰裏越聚越多,當趙學敏揭開壇蓋時,蒸汽升騰間,湯麵浮起的油花竟自動聚成五葉參形,眾人驚呼“仙人顯靈”。陳秀才飲下第一口湯時,雙目微閉,兩行清淚滾落——半月來如火炙烤的胸腔,竟化作春日溪澗,清涼蔓延至指尖。三日後,潮熱從午後兩刻推遲至酉時,盜汗減少七成;十日服完,秀才已能倚窗誦詩,麵色潤澤如潤玉,脈息和緩如春風拂柳。
此事經《紹興府誌》記載,“西洋參燉水鴨”的做法傳遍江浙。寧波船家改良此方,用海鴨與西洋參同煮,湯汁濃縮成膏,名曰“金液膏”,出海時塗於餅食,既能抗暑又能下飯。趙學敏在筆記中詳述配伍之妙:“鴨屬水禽,其骨白者屬金,青頭者屬水,合西洋參之金氣,共奏金水相生之效。世人但見其潤下,不知其肅降,此乃清補之奧理也。”
五、本草拾遺的曆史定格
乾隆三十三年孟夏,杭州城的蟬鳴稠得化不開,趙學敏在“利濟堂”書房中揮汗如雨,《本草綱目拾遺》已進入最後校勘階段。西洋參條目下,他反複推敲補錄內容:“按《嶺南采藥錄》及民間驗案,西洋參能退虛火,生津液,凡欲用人參而不受人參之溫者,皆可以此代之……”忽聞窗外傳來爭吵聲,原是書商與刻工爭執:“番邦藥草入典,恐遭士林非議!”趙學敏擲筆而起:“醫者救人,豈分華夷?當年仲景何嚐拒用胡麻?”
他特意請來杭州第一畫師李鬆年,在西洋參圖譜旁題跋:“西方屬兌,金氣清涼,參生其間,得秋之精。左旋紋者,應金氣肅降;菊花心者,象肺金清肅。”李畫師妙筆生花,將參根的薑黃色澤以赭石調藤黃繪出,年輪紋路間暗藏“涼”字紋路,與人參圖的“陽”字紋路形成陰陽對仗。當兩幅圖譜並列時,人參的右旋根須如龍飛九天,西洋參的左旋紋路似鳳舞於庭,恰合《周易》“乾旋坤轉”之象。
書成之日,白晉的信隨商船抵港,信封上蓋著巴黎科學院的火漆印。內附的顯微鏡圖中,西洋參的晶體結構清晰如冰晶,趙學敏以朱砂筆圈注:“此即《淮南子》所謂‘金氣凝而為露’也。”他在回信中附詩一首:“陰陽分日月,草木貫東西。若得調和理,何須問故蹊。”落款時,窗外忽降太陽雨,彩虹橫跨西湖,恰與信箋上的晶體圖譜相映成趣。
六、清補流派的百年回響
《本草綱目拾遺》初刻本在杭州府學宮首發時,太醫院醫正王振綱親自南下購書,見西洋參條目後擊節讚歎:“太醫院正需此‘清涼正印’!”次年,慈禧太後因暴食冰鎮甜羹致脾虛泄瀉,太醫院正是參照書中“涼潤不燥”之理,改良出“益胃膏”。而民間藥鋪“胡慶餘堂”的參鴨湯包,每日清晨便排起長隊,藥鋪掌櫃常以趙學敏驗案為引:“當年紹興陳秀才,就是喝這湯考上舉人的!”
溫病學派集大成者葉天士在《臨證指南醫案》中,曾記載一例“產後發熱”案:婦人產後誤用人參,致口鼻出血、心煩不眠,葉天士以西洋參三錢配生地、麥冬,三劑而愈。他在按語中特別注明:“趙恕軒趙學敏字)辨西洋參之性,真如撥雲見日,此證若用尋常涼藥,必致滑泄,唯此參能補能清,方克有濟。”
在日本,漢方醫家鬆岡玄達翻譯《拾遺》時,正值明治維新西學東漸之際。他在“洋參清燥湯”的方解中寫道:“趙君以五行通藥性,吾輩以化學析成分,雖手段不同,然‘治燥必先滋陰’之理無別。”此方以西洋參配麥冬、石膏,成為日本夏季“苦夏症”的首選方劑。現代藥理研究證實,西洋參皂苷rg3能調節體溫中樞,其作用機製竟與白晉的“體液平衡”理論不謀而合,趙學敏所謂“金氣清涼”,原來早有微觀印證。
20世紀80年代,中國醫學科學院的實驗室裏,研究員們對著西洋參的顯微圖像驚歎:“趙學敏描述的‘金精’,原來就是這些皂苷晶體!”而在杭州孤山的紀念館中,當年的西洋參標本與白晉懷表複製品仍在展櫃中靜默相對,每當陽光穿過百葉窗,參片的陰影與懷表齒輪的投影會在牆麵短暫重疊,宛如一場跨越兩個世紀的醫學對話——東方的智慧與西方的理性,最終在“平衡”的終極命題上殊途同歸。
七、光影與齒輪的永恒隱喻
如今,杭州“趙學敏紀念館”中,仍陳列著當年的西洋參標本與白晉懷表的複製品。每當陽光穿過菱形窗欞,西洋參切片的投影便與《本草綱目》書頁重疊,“陰”“陽”二字在光影中若隱若現,恰似趙學敏當年在油燈下見到的異象。前來參觀的醫學生們常常駐足良久,聽講解員講述這段跨越文化的考證故事。
而白晉的懷表原件,至今仍在巴黎國立圖書館的玻璃櫃中轉動,齒輪的“滴答”聲與西洋參的年輪紋路跨越兩個世紀呼應。現代研究發現,西洋參中的皂苷成分與人參不同,確有調節體溫、平衡代謝的作用,恰如趙學敏所言“平衡血液熱度”。這枚來自東方的藥草,終究在《本草綱目拾遺》中找到了自己的坐標——不是人參的替代品,而是陰陽天平上不可或缺的砝碼,見證著中醫“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智慧。
當秋日的桂花香再次飄入紀念館,玻璃展櫃上的光影依舊在書頁間遊走,仿佛在訴說:醫學的終極追求,從來不是對立,而是調和——就像西洋參的涼潤與人參的溫熱,就像東方的陰陽與西方的平衡,終將在生命的長河中,匯集成治愈的力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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