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呼嘯的帳篷內，女人斜倚在獸皮鋪就的矮榻上，一腿屈起，靴底還沾著未化的雪。火光映照下，她的麵容猶如一柄出鞘的彎刀——鋒利、明豔，帶著令人心驚的野性。
    她生得極高挑，骨架修長卻不顯粗獷，肌膚是常年被北風磨礪出的蜜金色。濃密的眉下，一雙琥珀色的狼瞳微微上挑，眼尾處綴著幾點淡金色的細小疤痕，像是被狼爪輕撓過的痕跡。鼻梁高挺如刃，唇薄而線條銳利，不笑時透著森然寒意，笑時卻又莫名令人脊背發涼。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頰那道疤——從眉骨斜劃至下頜，泛著淡淡的銀白色，非但不顯猙獰，反而像某種神秘的圖騰，襯得她整個人愈發危險而豔麗。
    "宋知淵..."她嗤笑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彎刀。
    信紙在她指間被攥得發皺，風鬆月的字跡刺目如刀——
    "宋知淵已娶妻，琴瑟和鳴，夜夜同寢。"
    "其妻柳氏，乃真心所係。"
    "嗬……"
    她喉嚨裏滾出一聲低笑，指節卻捏得咯咯作響，琥珀色的狼瞳在火光下收縮成一條細線。
    她想起那夜，自己坐在床邊，已然做好了將自己交給他的準備，而宋知淵卻連房間都未進，隻冷冷留下一句："我不能人道，公主錯愛。"
    十年了。
    她以為這男人天生冷情，血脈裏流的都是冰渣子。可如今，風鬆月卻告訴她——宋知淵會動情，會沉迷，會允許一個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不敢相信，這是當年她認識的那個宋知淵。
    ...
    北境的風雪呼嘯，她第一次見到宋知淵，是在兩國交界的血狼穀。
    那時她與宋知淵兩方敵對，男人的聲音冷得像冰錐，刺得她耳膜生疼。車門洞開，他緩步而下，玄色蟒袍在風雪中紋絲不動，"狼族就這點本事？"
    他太高了，高到她需要微微仰頭。蒼白的膚色在雪光中幾乎透明，薄唇抿成一條無情的線。明明是書生打扮，周身卻縈繞著比她這個狼族戰將更濃的血腥氣。
    最可怕的是——
    她卻覺得他"看"透了自己。從她腰間的狼牙匕首，到她藏在靴筒裏的暗器，甚至……她加速的心跳。
    她如閃電般撲去，卻在三招內被製住手腕。宋知淵的指尖冰涼如屍骨，扣住她命門時，她竟渾身戰栗——不是恐懼，而是某種詭異的興奮。
    "狼族的搏殺術，"他貼在她耳邊低語，呼吸冷得像毒蛇吐信，"不過如此。"
    被按在雪地裏的那一刻，阿依娜聞到了他衣領間的沉水香。
    奇怪的是，這個殺人如麻的太監，身上居然有陽光曬過古籍的味道。
    更奇怪的是——
    她居然想再聞一次。
    "砰——！"
    彎刀劈碎案幾，酒壇炸裂，烈酒灑了一地。帳內親衛跪伏顫抖，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好一個宋知淵……"她舔過犬齒，嚐到自己咬破舌尖的血腥味，"當年對本公主不屑一顧，如今倒學會在女人身上發情了？"
    指尖撫過左臉猙獰的疤——這道她親手劃下的傷痕，此刻仿佛又灼燒起來。
    她想起十年前那個雪夜——兩個裹在狐裘裏的孩子縮在牆角，大的那個才五歲，卻已經學會用匕首指著她；小的發著高熱，哭得嗓子都啞了，卻死活不肯喝她喂的藥。
    "滾開！"宋星沉那時還叫阿隼，狼族語裏"孤鷹"的意思，"你不是阿娘！"
    她本該掐死這兩個孽種。
    可當那孩子燒得說胡話，迷迷糊糊抱住她胳膊喊"娘親別走"時，她居然……心軟了。
    她教他們狼族的搏殺術，在宋知淵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給他們塞北境的奶糕。甚至在被趕出宋府那日，她還拚死從刺客刀下搶回兩個孩子——
    左臉這道疤，就是那時留下的。
    "記住，"她臨走時掐著宋星沉的下巴警告，"你們骨子裏流著狼族的血，別學你們爹當條看門狗！"
    可如今……
    "好，好得很！"她突然大笑，笑聲震得帳頂積雪簌簌落下，"宋知淵，你讓我的孩子認賊作母？！"
    "嘩啦——"
    案上茶具被掃落在地，她一把揪住探子衣領："那柳氏可有子嗣？"
    "據、據說養了隻守宮…"
    "畜生！"她甩開探子，眼中血色翻湧，"我的孩子管人叫娘，她倒有閑情玩物喪誌！"
    "風鬆月..."她舔了舔犬齒，眼中泛起血色，"你以為用"青鸞"二字，就能讓我乖乖回去當棋子？"
    帳外傳來幼狼的嗚咽，她突然暴起，一刀劈碎案幾！
    "告訴燕十三，"她扯下狼牙項鏈扔給親衛，"我要宋知淵這十年來，所有關於那兩個孩子的記錄。"
    "傳令！"她一腳踹翻火盆，火星四濺中露出森然笑意，"三日內集結所有狼騎。"
    親衛抬頭，驚見她竟在笑——那是狼群圍獵前，看著垂死獵物時的表情。
    "本公主倒要看看……"她將碎信擲入火中，青鸞紋在烈焰裏蜷曲成灰，"宋知淵的心肝，剖出來是不是黑的！"
    遠處雪山傳來隆隆雪崩聲，仿佛在回應她的怒火。
    ...
    柳安芷不知道，此刻北境的官道上，三百狼騎正踏碎春泥。為首的女子左頰疤痕猙獰，腰間彎刀映著血色殘陽。
    她此時站在絳仙閣二樓的窗前，指尖撚著一撮新磨的珍珠粉，迎著日光細細查看成色。粉粒在光束中飛揚，像一場細碎的雪。
    "東家，您看這‘朱砂淚’的色澤可還滿意？"陳硯捧著鎏金胭脂盒，小心翼翼地詢問。盒中新製的胭脂紅得驚心動魄，宛如一滴將落未落的血。
    "再添半分蘇合香。"她輕輕吹散指尖的粉末，"要那種初綻芍藥的香氣，甜裏帶一絲澀。"
    柳安芷轉身走向案幾，鋪開一疊花箋。這是她親手設計的胭脂名帖，每一張都印著纏枝芍藥紋，內頁用金粉寫著"朱砂淚"的養顏秘方——白芷活血，珍珠潤膚，蘇合香安神。
    窗外忽起一陣怪風，卷著幾片芍藥花瓣撲進屋內，正落在她剛寫好的名帖上——宛如一滴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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