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宴過後的第三日，絳仙閣的門檻險些被各府遞帖子的嬤嬤們踏破。
    柳安芷站在二樓賬房，透過雕花窗欞望著樓下熙攘的人群。靈犀郡主那日頂著"榴花醉"妝容在宮宴上大放異彩後，絳仙閣的訂單如雪片般飛來。此刻院中停著七八頂不同府邸的軟轎，最紮眼的是那頂鎏金頂的——長公主府的人竟也來了。
    "夫人，永昌侯府要訂二十盒"龍舟競"胭脂。"陳硯捧著厚厚的訂單簿子，額上還帶著汗珠，"說是他們家小姐端午那日瞧見靈犀郡主的妝容，回去哭鬧了三天..."
    柳安芷執筆的手頓了頓。她記得永昌侯嫡女，正是書中暗戀風鬆月的角色。窗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隻見幾個丫鬟圍著一個鎏金妝匣嘖嘖稱奇——那是今早不知何人送來的南海珍珠，顆顆都有蓮子大小。
    "查清楚是誰送的禮了嗎？"柳安芷壓低聲音問貼身侍女。
    侍女搖頭："門房說是個生麵孔的小廝，丟下東西就走了。"她突然壓低聲音，"不過奴婢發現，裝珍珠的檀木匣子底層...刻著青鸞紋。"
    柳安芷指尖的狼毫筆"啪"地折斷。墨汁濺在訂單簿上，暈開一片烏雲般的黑影。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同和醫館，風鬆月藥櫃暗格裏似乎也藏著這樣的紋樣。
    "母親！"樓下突然傳來宋如意清亮的聲音。少女一身戎裝擠過人群，腰間佩劍撞得珠簾嘩啦作響，"父親讓我來幫您——哎呀！"她突然撞翻了一個錦盒，裏頭滾出幾枚精致的香囊，正是仿照端午宴上柳安芷佩戴的那款。
    在場的嬤嬤們頓時眼睛發亮。柳安芷看著女兒手忙腳亂的樣子，突然福至心靈："如意，去把新調的"靈犀露"取來，給各位夫人試用。"
    少女眼睛一亮，立刻會意。她故意放慢動作解下自己的佩劍，露出腕間一抹緋色——正是柳安芷特製的守宮砂胭脂。這個在軍中曆練的小煞星，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活招牌。
    果然，立刻有嬤嬤追問："宋小姐這胭脂竟不怕汗水？"
    "那當然！"如意驕傲地揚起下巴，"母親特意加了天山雪蓮，我們校場比武時..."她突然捂住嘴，做出一副說漏嘴的模樣。
    柳安芷在樓上看得真切，嘴角不由翹起。她這個女兒，倒是把宋知淵那套欲擒故縱學了個十成十。
    目光掃過院角，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風鬆月正站在銀杏樹下，素白衣袍被風吹得微微飄動。
    兩人的視線隔空相遇，風鬆月含笑頷首，一派光風霽月。
    "夫人，訂單已經排到下個月了。"管事嬤嬤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您看要不要..."
    "每日隻接三單。"柳安芷收回目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血玉鐲，"就說是原料有限。"她突然壓低聲音，"把永昌侯府的訂單往後排，長公主府的...安排在明日未時。"
    侍女領命而去。柳安芷再次望向窗外，風鬆月已經不見蹤影，好像一切隻是她的錯覺。
    兩日前的那場會麵，此刻在柳安芷腦海中浮現，如同隔著一層薄霧般朦朧卻又揮之不去。
    那日清晨的露水還未散盡，風鬆月便踏著晨光而來。他照例是一襲素白長衫，腰間懸著同和醫館的青玉令牌，乍看與往日別無二致。可當他在花廳向她行禮時，柳安芷卻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異樣——他俯身的弧度比往常低了三分，廣袖拂過石階時帶起的藥香裏，混著一縷陌生的甜膩氣息。
    "柳夫人近日氣色不佳。"風鬆月將藥箱放在紫檀小幾上，指尖在鎏金搭扣上輕輕一叩，"可是為端午宴的事勞神？"
    柳安芷當時正執壺斟茶，聞言手腕幾不可察地一顫。她抬眼望去，隻見風鬆月逆光而坐，晨暉為他輪廓鍍上一層金邊。明明是最熟悉不過的溫潤眉眼，可當他垂眸從藥箱取脈枕時，眼睫在眼下投落的陰影卻比往日深了幾分，像是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風館主說笑了。"她將茶盞推過去，故意讓鎏金鐲子碰在青瓷上發出脆響，"不過是絳仙閣的訂單多了些。"
    風鬆月接過茶盞時，袖口滑落半寸。柳安芷突然注意到——他腕間常年佩戴的佛珠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紅繩，繩結樣式古怪，像極了她在古醫書上見過的相思扣。
    更奇怪的是，當他傾身為她診脈時，領口隱約露出一點墨色痕跡，與他素來潔淨如雪的衣飾極不相稱。
    "夫人脈象浮數，是思慮過甚之兆。"他收回手，聲音依舊如清泉漱石，可柳安芷卻聽出幾分不同往日的低沉，"不如試試這味"忘憂散"？"
    他從袖中取出青瓷瓶的姿勢太過熟稔，仿佛早已演練千百遍。柳安芷盯著他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指甲——那裏頭藏著極淡的青色，像是長期接觸某種藥材留下的痕跡。
    記憶在此處忽然模糊。柳安芷隻記得自己婉拒了那瓶藥，而風鬆月也不惱，反而留下本《山海經》說是給她解悶。
    可此刻回想起來，他臨走時在門廊下的回眸，眼中閃過的竟像是...憐憫？
    "夫人？"侍女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長公主府的嬤嬤問，那"靈犀露"可能多加些金粉？"
    陳硯看柳安芷似乎心中有事，便將侍女拉到一邊，按照柳安芷之前和他說過的話細細叮囑。
    樓下的喧囂還在繼續。柳安芷撫過桌上那盒來曆不明的南海珍珠，突然覺得這絳仙閣就像一盤精心布置的棋局——而她，既是棋手，也成了他人局中的棋子。
    柳安芷望向窗外，暮色已籠罩庭院。風鬆月站過的那棵銀杏樹下，幾片落葉被風卷起，在空中拚湊出轉瞬即逝的圖案。她忽然意識到，風鬆月身上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就像這落葉組成的暗號——明明近在眼前，卻偏偏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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